西萊閉上眼睛,卻發現無論怎樣都抑製不住內心忽然湧上的悲傷與內疚。
他有些失落地睜開了眼睛,再次抬眼看向了剛剛看過的片段。
那個記憶片段在不停地一遍遍重複著,上麵黑發黑眼的少年也一遍遍地笑著點頭答應著:
“如果有空的話,就去吧。”
恍惚間,西萊心中的那個未曾動搖過的信念忽然出現了一絲裂縫。
我一直所做的,真的就是正確的嗎?
以時空管理員的身份,操縱著時間線,按照任務自作主張地選擇性地救一些人,再放任一些“應該死”的人死去,最後再離開,真的對他們來說是好的嗎?
曾經隻用和每個任務對象相處一段時間的西萊,未曾像此刻一般認識到自己的決絕。
他曾接著任務之名,決絕地離開過無數次,雖然自認為救下了那些人的命,卻也給他們留下了無法彌補的傷痕。
西萊從未有過如此想要落淚的衝動,他一直自認為優柔寡斷,情感細膩,但是卻在這一秒認識到其實自己也是個冷麵冷心的人。再次回到他們身邊也隻是在猶豫糾結,不願被他們識破身份。
而這一刻,在西萊心裡,七海建人早已不是他的任務對象,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和他有過無數牽絆的人,其他人也是如此。
心上的裂縫永遠需要一手造成的那個人來彌補,西萊清楚這一點,他也沒時間再感傷,沒一會,他再次搖了搖手裡的念鈴。
七海建人連續在橫濱出差了幾日,這幾天他祓除了若乾二級和一個一級咒靈後,今天的任務是橫濱東部一個倉庫裡蟄伏著的一級,窗監視到的第一時間就通知了他。趕到現場的時候,七海建人發現倉庫裡橫著幾具人類的屍體,旁邊還散落著槍和彈殼,看著裝打扮,像是港口這一帶的黑手黨。不過七海的任務並不是和他們打交道,他所要關注的,是蟄伏在這個倉庫裡的詛咒。
當七海建人揮掉咒具上的粘液從倉庫裡走出來的時候,他身上並未負傷。那個一級雖然強,但是對他來說依舊輕鬆,隻是這幾天來高強度的工作量讓此時的他有些疲乏。
外麵淅淅瀝瀝下著小雨,他淋著雨走到了自己的車裡,塗了發膠的頭發被雨淋地有些塌,陰雨連綿的天氣,再加上看不到頭的出差,這足以讓一個勞累了數天的成年人心情也變得陰鬱起來。
七海建人打開了車內的暖氣,接著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掩蓋了下眼底的青烏後驅車離開。
他在一家再普通不過的旅店裡停了下來。夜已經很深,雖然他許久沒有進食,但也沒有任何要吃飯的意思。
太累了,他隻想立刻躺下休息一會,這幾天他在橫濱的腳步幾乎沒有停下來過,直到窗說了“暫時沒有情況”,他才有找家旅店略作喘息的機會。他沒時間也沒力氣再精挑細選,所以直接在這家離任務地點最近的旅館裡留宿了,儘管從外麵看它就已經有些破舊不堪。
旅店的房間很小,窗戶似乎還有些漏風,任七海建人怎麼關都關不緊,桌上有個茶杯,但是杯底油膩膩的完全用不了,茶杯旁邊則是一個粉的誇張的箱子,裡麵有著一些標著很明顯的用語的東西,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用來乾什麼的。
本來就沒人會訂這麼破舊的旅館用來休息,頂多用作鐘點房做做那檔子事。
七海建人的眼神沒有在上麵做任何停留,衝了個澡的他直接匆匆躺下了。
徹底睡著前,他聞著被子上廉價的香精味,隻覺得更加疲憊不堪。
工作就是狗屎。
入睡前,他在心裡再次默念。
他的睡眠一向很淺,這次更是入睡了之後都能感到隱隱約約的頭痛,身體並沒有辦法全然地放鬆下來。頭痛是工作強度造成的,他現下也沒有任何辦法緩解。
忙碌本就是咒術師的常態。
但他隻祈禱自己能夠順利一覺睡到天亮,睡眠再淺他也無所謂。
可是漸漸的,意識朦朧間,七海忽然覺得自己的頭痛消失了。
他做了一個夢,並且沉浸在了裡麵。
夢的內容很簡單,無比晴朗的天,碧藍色的海,有著金色細沙的海岸,一如他家裡掛著的那副油畫一樣。
隻是他能感受到清涼舒適的海風,正迎麵朝他吹來,仿佛帶走了許多疲憊,也帶走了他生活裡的齬齟。
浪潮聲在他的耳邊陣陣響起,正當他準備深呼一口氣的時候,他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娜娜明——!”
七海建人心頭一跳,接著猛然轉過頭去。
黑發黑眼的少年一如十年之前,對他笑得燦爛。
隻穿著一條沙灘褲的灰原雄笑著朝他跑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曬嗎,我們去傘下坐會唄。”
七海建人有些怔愣地眨了眨眼,下一秒,他就被灰原雄拉著往防曬傘的方向走了過去。
看著黑發少年清瘦又熟悉的背影,七海建人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灰原雄去世已經十年了,但是七海建人從未夢見過他。
七海建人曾無數次在內心想著,想著少年哪怕在他的夢裡出現一次,就一次也好。可是不管七海建人怎樣花餘生去緬懷和思念,黑發少年卻像徹底溜走了一般,從未出現在過他的夢境。
而現在,黑發少年卻像以前那樣,笑眼盈盈地看著他,和他商量著等會要不要一起去吃燒烤。
沒有繁重的工作,沒有必要的奔波,沒有破舊的小旅館,沒有讓人頭痛的廉價香味。
隻有他心底最渴望的,最想要的東西。
你回來了
沙灘上的一個防曬傘下傳出陣陣爽朗的笑聲,海浪不斷衝刷著金色的沙灘,天氣是那樣的好,天空裡連一朵雲都望不見。
一副款式特彆的護目鏡掉在了一邊,沒有帶著護目鏡的七海看著眼前的黑發少年,恍惚間,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十年前。
七海建人從未睡過那麼好的一覺。
他甚至,都有些不願意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