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猛地被拽入水中,她慌張閉上眼,卻不想沒有任何水中的窒息感,反而是有風吹過的痕跡。
她被人摟著,仿佛墜落了好遠的距離。
酥酥睜開眼時,眼前是一個膚白豔色的少年。
很熟悉。
隻是頭上沒有角,一雙腿沒有化作魚尾。
少年一身墨青色衣衫,腰係珍珠帶,纏金玉環佩,廣袖層疊,抬手間能看見他手腕上的兩串珊瑚。
和分彆前那狼狽的模樣截然兩人。
“可真叫我好找。”
少年半眯著眼,似笑非笑看著酥酥。
他收回手,酥酥已經能站定。
她遲疑地眨了眨眼:“小魚?”
按理說她是被拽入水中的,可眼前卻是一處碧瓦飛甍的閣樓,四麵彩繪砌柱,垂秋香色幔子,窗洞開,高處的風順著窗吹入。吹得案幾上的書冊自己翻動。
“嗯哼。”
少年懶洋洋在一個蒲團上落了座,斜倚著,朝酥酥勾了勾手。
“許久不見了,你喊我小魚,倒是讓我有幾分懷念。”
說罷,少年眯著眼頗為不爽:“你是不是不喜我來尋你?起初幾年我找你無數次,根本就找不到你!衛國賣酥糖的地方我都去過了,你騙我。”
想他什麼人物,不過是一時興起準備去看看當初一起落難的小狐,沒想到找了幾圈都找不到人。
他的龍血,甚至都被抹去了痕跡。就像那個水洞中的小狐憑空消失了一樣。
地上鋪著錦繡地墊,各放置了不少的蒲團小幾。酥酥尋了一處落座,自發解釋。
“我去衛國時,走到了一個山中,在莊子裡待了些年,我自己都不知。出來後也想找你的,隻是不知道怎麼做。”
她在山主那兒不知不覺就是十年。這十年與她來說,仿佛是不存在的。日複一日的抄書,畫符,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時間的流逝。
少年也不知道是信了沒有,上下打量著酥酥。發現她眼皮上的那一抹胭脂色後,滿意地抬起了下巴。
“罷了,小爺也不是多斤斤計較的人,既然你知道主動來尋我,過去的事,我就既往不咎。”
酥酥一時間居然覺著這是很熟悉的,少年獨有的一種自信和驕傲。
隻是還是得說明一點。
“不是我主動尋你的。”
酥酥想了想,覺著自己說話有歧義,進一步解釋:“我想找你,也不知道怎麼找。是我的友人在你的血上抹了抹,不知道怎麼摸的,今日你就找來了。”
少年臉色微微沉了些,第一反應是:“友人,什麼友人?什麼友人能摸你臉?”
這小狐和他在洞穴之中,相處的那麼好,都幾乎是彼此不靠近。與他之間……也就是替他解枷鎖之時稍微會近一點。
她性子軟綿但自帶冷淡,始終一副安靜怯怯的樣子,讓少年無法想象,她會允許一個人摸她的臉。
酥酥自發解釋:“我的友人,他很喜歡我,對我很好的。”
少年眯著眼:“男人女人?”
也許是女人,女人的話靠近她很正常,畢竟是個軟糯的小狐……
“男人。”酥酥說這句話時,還有些彆扭。傀儡師在她的眼中就是傀儡師,對她來說,最多的一個感受是他無聲無息的溫柔。
少年不痛快地揚起了下巴。
“喲,那你這友人可挺厲害,居然能用我的血來尋我。”
酥酥還在老老實實回答:“對,他很厲害。”
少年渾身一股子煩躁勁兒,懶洋洋往後一靠。
“對對對他厲害,他厲害怎麼還來找我?是了,是人家幫你找我,你都沒想找我。嗬,你走吧。”
酥酥一愣,她歪著頭看著少年,他好像很不高興,也不知道他在不高興什麼。
但是她聽出來了少年對她的不歡迎,哦了一聲,站起身來。
“說讓你走你就真走,這麼聽話?”
少年立刻也坐直了身體,皺起了眉:“旁人是你友人,我就不算了嗎?十年不見問個好都沒有,說走就走?罷了,你走吧,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少年直接彆過頭去,一看側臉就是鼓著氣在惱。
酥酥看著這樣的少年,忽地笑彎了唇。
也不知道為何,她覺著小魚有些有趣。
好像是很高興見到她,卻又始終給她甩著臉子。她說走,他就嚷嚷著她了。
誰知她笑意還在嘴邊,少年看她的眼神越發的古怪了。
“你在笑?”
他冷不丁說道。
酥酥自然說道:“對啊。”
少年沉默良久,輕哼了一聲:“……看來你這十年過得不錯,都學會笑了。”
酥酥笑意收起,她也想起來自己在裂星河下水洞之中的狀態。
比起放任自流,也就多了一點要離開的目標。當時還帶著從赤極殿帶出去的情緒,彆說笑,她連說話都不想。
酥酥嗯了一聲。
“挺不錯的。遇上了很多人。”
少年越聽越不是滋味。又拉下臉來。
酥酥還好已經學會了如何跟人主動說話,還記得分彆是小魚說他家中有些複雜,關切地問道:“你呢,麻煩事解決了嗎?”
少年到底是沒打算和她計較,哼哼唧唧晾了她一會兒,才隨口說道。
“十年時間,當初那些膽敢仗著我尚未化形欺負我的家夥,墳頭草都一丈高了。”
酥酥衝著他笑彎了眼:“恭喜呀。”
她說話的聲音輕柔,和過去有著截然不同的鬆快。
少年能明顯感覺到,她身上那層無形的枷鎖已經消失了。
說完這句,酥酥忽地想到今日那黑袍修士,猶猶豫豫地看著少年。
“小魚……”酥酥喊出來,才反應過來,眼前的少年可能是龍,但是她需要一個他親口告訴的答案,“你是龍嗎?”
少年一挑眉,倒是不在乎告訴她這個。
“是。”
“當初你遇上我的時候,我還沒有化形成功。”
果然是龍!
酥酥立刻說道:“王都之中有人在找龍鱗!是不是要找你呀?”
“龍鱗?”
少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是麼,我知道了。”
而後看了眼酥酥,不知道想到什麼,嘴角笑意明顯是得意的。
“你是不是還留著我的鱗片?”
酥酥不知道他在笑什麼,自然回答道:“對。”
他當初給她鱗片用來畫符,分開那枚鱗片就一直放在自己的錦囊之中,都沒有取出來過。也不知道那黑袍修士怎麼發現的。
這個答案無異於又讓少年得意起來,揚起了下巴,手敲了敲小幾。
“看在你的確有把我當成好友的份上,我也勉為其難把你當個朋友好了。”
酥酥好脾氣地說道:“那可真是謝謝你了。”
少年拍了拍手,樓梯側有一隊列侍女魚貫而入,手中端著托盤,托盤上盛滿了各種美食。
美食擺滿了幾張小幾,酥酥見過的沒見過的,多到數不勝數。
少年順手還給酥酥的小幾上添了一隻琉璃盞。琉璃盞中是淺粉色液體。
“你之前隻給我吃肉餅子肉脯,看我,請你吃我海國的全部美食,還給你喝弱桃花。”
酥酥嗅了嗅那琉璃盞中物,帶著一股淡淡的花香。他說是弱桃花,那也許是桃花茶?
酥酥端起抿了抿,有點甜,甜的很爽口,但是入口後有點燒心。
是她沒有喝過的味道,她索性端著琉璃盞很快喝完了。
“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
少年同樣飲儘杯中的弱桃花,還給酥酥添上了一杯。
他不喜歡旁人打擾,抬手揮退了閣樓間的侍女,就剩下他和酥酥。
酥酥很喜歡這個果茶,也顧不得吃旁的,抱起來又喝完了。
“什麼?”
少年哼哼兩聲,一想過了十年,她不記得也正常。
“我說,等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就告訴你,我的真名。”
真名。
是了,當初少年在洞穴裡說他叫泉客。說是鮫人的自稱,可他連鮫人都不是,自然不是泉客了。
酥酥反手指著自己:“你騙我,我沒有騙你,我就叫酥酥。”
“那我現在告訴你,不就行了。”
少年也學著酥酥的模樣反手指了指自己,笑眯眯地。
“記住了,我可是大名鼎鼎的——臨霏。”說罷,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等待著酥酥的反應。
酥酥麵對大名鼎鼎四個字,淡定地問他:“大名鼎鼎是什麼意思?”
臨霏嘴角一抽,沒好脾氣地放下手中琉璃盞。
“簡單來說就是,普天之下,沒有不認識我的人!”
他再次抬起了下巴。
“錯了。”酥酥認真糾正他,“應該是普天之下,沒有人不認識重淵。”
普天之下,赤極殿殿主的存在,讓所有人都膽顫。
臨霏瞪了酥酥一眼。
“還要不要好好敘舊了?朋友的台,能隨便拆嗎?”
酥酥虛心接受指責,低下頭:“錯了,你繼續。”
“繼續不了了。”臨霏手抱在胸前,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誰讓我不是普天之下無人不識的赤極殿殿主。隻是一個海域裡沒什麼名氣的小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