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燈紅小(1 / 2)

他示意幾名魔將不要衝動,負著手, 居高臨下地打量朱曦片刻, 這才緩緩開口。

容妄說道:“你說的是, 以你的性情,絕對不會輕易臣服於他人。”

他思考著說:“所以你與那幕後之人的合作, 多半是你先找上他的。而且你們商量好了, 你在明, 他在暗, 有什麼會犧牲暴露的事情都是你來做。”

朱曦打定了主意不說話,郤鸞道:“肯這樣讓步,一定有所求。”

容妄哼笑道:“不錯, 有所求就說明有牽掛。他最大的執念就是孟信澤,我曾經在幻境中看到孟信澤已死,魂魄被贗神吞噬。朱曦, 是這塊嗎?”

他說著, 將葉懷遙當初拿到的那枚玉環從懷中拎出來, 舉到朱曦麵前。

朱曦隻是瞥了一眼,就漠然把頭撇開了。

容妄了然道:“我知道了, 看來這一枚贗神,是偽造的。”

他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此言聽在朱曦的耳中,不啻於石破天驚,他猛地抬起頭來,怒道:“一派胡言。”

容妄的臉色也是一沉:“一派胡言?十八年前孟信澤死, 魂魄被贗神吞噬,你就一直在尋找令他複活之法,若非此事已有解決之道,你又如何會善罷甘休!一定是對方承諾你,有辦法為孟信澤重塑肉身,釋放他的魂魄,令他起死回生,你才肯這樣儘心儘力!”

朱曦一咬牙,忽然提起一股魂力,猛向著容妄襲去,隻是他的招式未到,整個人就已經被打倒在地。

容妄冷笑道:“還想掙紮嗎?看來你忘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再次取出一樣東西:“贗神原本有兩枚,另一枚在我手中。目前你用過的這枚雖是贗品,但也一定灌注了部分真品的法力,那麼,孟信澤的魂魄碎片,應也有部分在其中罷?”

朱曦的神情已經徹底沒有了之前的嘲諷冷淡,容妄也不與他多廢話,指掐法訣,在贗神上劃過。

空氣中立刻散逸出點點星芒,逐漸聚集在一起,凝成了一個淡到幾乎無法辨彆出來的人形,正是孟信澤。

朱曦怒道:“你敢威脅我?”

容妄挑眉:“有不敢的理由嗎?”

他一邊說,一邊惡劣地動了動手指,頓時有一小股風旋出現在牢中,將那透明的魂體吹的忽聚忽散。

風水輪流轉,之前朱曦恐嚇孟信澤的場景,重新應到了他自己的頭上。

在這種情況下,朱曦一定很想冷靜下來,但他顯然無法做到,身體微微顫抖,用一種仇恨怨毒地眼神盯著容妄。

這樣的神情,容妄實在見的太多了,不能給他帶來絲毫動容,泰然自若地說:“我可以給你一些時間思考。”

朱曦也裝不下去了,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想怎麼樣?”

容妄微微笑著,將孟信澤的那點殘魂攥在了手裡。

“很簡單,給我想要的消息,本座不光可以放過這點殘魂,還會將剩下的那些找到,儘力助你將他的完整魂魄複原。不然的話,你不讓我痛快……”

他微笑消失,僅於冷酷:“我會讓你看著他的魂魄被我一點點捏碎,還會告訴他,這一切都是被你連累的。你生前殺他妻子,害他身死,死後還要繼續連累他不能投胎轉世。”

容妄看著朱曦,慢慢地說:“你才是——喪門星。”

朱曦喘著粗氣,一言不發。

容妄也不再停留,吩咐幾名手下:“走罷。”

一行人出了地牢,一名魔將問道:“君上,他明明已經有所動搖,為什麼不趁熱打鐵,一口氣逼他把話說出來?”

郤鸞看了一眼容妄的神情,解釋說:“朱曦的性情十分桀驁不馴,方才君上已經將他逼至極限,如果強製他在這種怨恨的情緒之下表態,隻怕適得其反。他現在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隻是無法麵對而已,再等等,一定會說的。”

幾位魔將這才明白過來。容妄吩咐道:“把人看好,隨時告知我他的消息。”

他在這邊審問朱曦,另一頭,葉懷遙獨自在幽夢宮裡轉悠,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那依照翊王府而蓋起來的園子中。

此時正值黃昏時分,夕陽慢慢下墜,半天綺霞如潑,幻紫流金的顏色,折射在琉璃織成的瓦麵上,瀲灩生輝。

這裡的守衛們一定已經提前得了容妄的吩咐,讓葉懷遙想去哪裡都隨便逛,見到了他也隻是恭恭敬敬地行禮,並不多話。

葉懷遙微笑著點頭還禮,不知不覺,就一路走到了自己過去曾經居住的院落外麵。

他靜靜地在外麵站了一會,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雖然習慣了不將負麵情緒展露於外,在容妄的麵前也表現的雲淡風輕,但麵對此情此景,心中沒有半點感懷是不可能的。

時日久遠,兒時那些快樂與痛徹心扉,似乎早都在外麵朦朦朧朧地隔了一層輕紗,失去了原本的鮮明和激烈。

葉懷遙的手放在自己臥室的門上,片刻之後,還是收了回來。

他搖搖頭,打算離開。

然而就在要轉身的時候,身後突然刮來一陣風,將被他忐忑之下不小心推開一道縫的門吹的大敞。

葉懷遙想把門掩上,一回頭,卻無意中瞧見裡麵掛著一幅畫像。

他見到這畫像就是一怔,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忍不住湊到近處觀察,這回倒是看得真切。

隻見畫像上的青年白衣佩劍,風姿卓絕,回眸間眉眼淺帶笑意,就像在溫柔注視著觀畫之人——正是他自己。

以葉懷遙這種見慣名畫的行家來看,這幅畫的畫工說不上出類拔萃,但勾勒間卻完全將他的表情神韻付諸筆端,顯見作畫者對葉懷遙非常熟悉。

容妄身為魔君,卻沒有任何的家眷伴侶,因此偌大的寢宮中也隻有他一個,十分冷清。

葉懷遙以為這些地方都沒人住,完全抱著一種逛故宮般的心情在裡麵轉悠的。他向來知禮守禮,雖然容妄有言在先,但葉懷遙也隻不過是以客人參觀的身份,在大麵上欣賞一番。

他沒想到,最後竟是被自己的畫像給吸引了進來。

這房中還不止一幅畫像,除此之外,桌麵上堆著一摞信件,筆尖沾墨的毛筆擱在筆架上,床上還有被褥,明顯是有人將這裡當做了居住之處,書房臥室都當一處用了。

這人。

葉懷遙心情複雜,忍不住歎氣出聲:“容妄啊……唉。”

容妄的枕頭邊上還放著半幅染血的衣袖,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瞧見了,一定又會覺得魔君變態,說不定是拿著殺了什麼人之後留下的紀念品,特意放在枕邊伴眠。

葉懷遙倒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的衣袖。

他想了許久才記起來,這袖子是容妄還叫阿南那會受了傷,自己撕下來給他裹傷口的,血也是容妄自己的。

他心裡一時湧上百般滋味,愁的不行,簡直想直接倒在床上打個滾喊兩聲。

但明聖好歹記得這是魔君的床,不可以隨便上去躺。

他終究隻是默默站了一會,教養良好的沒有再亂翻其他物品,悄悄退了出去。

夕陽為他拖出很長的一道影子,慢慢沉下去了。

容妄忙了好一陣子,等到終於將下屬都打發走,外麵的天都已經黑了,他這才回了幽夢宮。

往常千年百年都是如此,日子毫無波瀾,也就對付著這麼過了,但今天容妄知道葉懷遙在,心裡就沒靜下來過。

他又想早點回去見人,又覺得忐忑,害怕一切隻是一場夢。

幽夢宮裡原本還有些侍衛,容妄怕葉懷遙不自在,又打發走了大半,更顯得空曠冷寂。

此時連綿的殿宇在黑暗中沉默,連風打樹枝的聲音都聽的清楚,他難得用雙腳一步步走過,體會那種忐忑又期待的心情。

轉過回廊,穿過月門,眼前忽然一亮,容妄遠遠地就看見院子裡麵透出橙黃色的燈火,廊下還掛著一排琉璃宮燈。

他心裡發熱,原本拖遝的腳步不自覺便加快了。

而後門一推開,飯菜的香味就撲鼻而來。

一桌豐盛的飯菜擺在房中,還冒著熱氣,葉懷遙坐在不遠處窗前的小幾旁,一手托腮,另一手拿著話本子翻看,眉目沉靜美好。

轉頭見到容妄之後,他臉上露出喜色,隨手將書扔到了一邊。

葉懷遙笑著說:“你可算回來了,要不要來一起吃點?”

他說著站起身來,洗了洗手坐在桌前,說道:“飯菜是你的手下準備的,我想著反正你也要回來,一個人吃沒意思,就讓他放在這裡等你。魔君大人,不介意吧?”

容妄覺得自己的心臟砰砰直跳,又柔軟的一塌糊塗,仿佛整個世界都熱鬨鮮活起來。

這一刻,他心裡忽然對於“得到葉懷遙”這件事升起了無比強烈的渴望。

無關其他,隻因為這樣做了,此刻他就能光明正大地上去擁抱和親吻對方,然後兩人每天都可見到,日日共桌吃飯。

實在連想一想,都美好的讓人忍不住沉溺。

但顯然,現下也就隻能想想了。

容妄看著葉懷遙微笑起來,說道:“抱歉,你等了很久罷?明天我早點回來。”

他們都早已辟穀,就算是葉懷遙這種吃貨,也沒有每天一定要按時用三餐的習慣,今日不過是魔宮招待周到,他也一時興起而已。

隻是見容妄似乎很高興的樣子,葉懷遙便也笑道:“好啊,如果你不忙的話。”

兩人沒規矩的在臥房裡擺了桌子,麵對麵地吃東西,依稀便似又回到了少年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