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柔腸幾寸(1 / 2)

葉懷遙轉頭去看容妄, 也恰好對方目光望來, 照進他的雙眼。

兩人本就正在眾人麵前演一場互相敵對的戲, 元獻所探究的種種, 彆說根本犯不著跟他一一交代,就是要說, 現在也沒法解釋。

葉懷遙將心中種種滋味壓下, 方才的一絲尷尬轉眼已經無波無痕,淡淡笑道:“元少莊主, 今日得你冒險前來相救,遙足感盛情,但無論真相如何,都是我的私事。以前你不曾插手,如今也便無需多言。”

元獻隻覺得胸口一陣窒悶。葉懷遙甚少用這般冷淡的腔調說話, 大概是太過陌生和不熟悉了, 以致於竟讓他感到些微痛意。

元獻道:“你誤會了,我並非質問。隻是想知道,這件事會發生, 是不是因為我……我的過失……”

“自然是。”

容妄掃了元獻一眼, 漫不經心地道:“元少莊主既然已經心中有數, 委實不需要再多問。我有沒有趁人之危都是後話, 但如果不是道侶法印從你那裡脫落,便什麼都不會發生。”

元獻道:“你——”

容妄含笑, 語氣卻如同一刃暗藏鋒芒的冰流:“我與明聖本是對手, 害他也好, 想得到他也好,都是光明正大。而你占了個道侶的名頭,卻隻會給旁人帶來麻煩不幸,元少莊主,你沒資格對任何人發怒。”

這話正中心事,元獻的臉色驟然慘白。他本不想在容妄麵前示弱,此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葉懷遙道:“元少莊主,你請吧。”

元獻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唯一的一次失控,竟然會帶來這麼多的後果。

他一向精明,事實上也本不是個衝動冒失之人。明明身在魔域,還要冒著激怒魔君的風險要來問個清楚,就是因為極想知道葉懷遙到底是不是被他牽連。

元獻道:“抱歉,抱歉,我……”

他此時方覺言語實在蒼白無力,不禁又想起葉懷遙方才所說的話。

是的,以前不曾插手,為何如今又要這般在意?

此時胸腔中這種古怪的感受,到底是愧疚還是心痛?

以前兩人關係緊密的時候,長輩日日催促逼罵,希望他能儘力去討好自己身份尊崇的道侶,從而更加與玄天樓拉近關係。

無論是朋友的玩笑還是敵人的譏諷,全都以為他撿了天下的便宜,得到了一個根本就配不上的人。

所以他掙紮、抗拒、厭惡,卻又沒有勇氣徹底將一切推翻。

而如今羽翼漸豐,總算稍稍擁有了一些反抗父親的權力,似乎也真的得償所願,擺脫了這個枷鎖。

但為什麼剝離掉外界的強行賦予的卑微和屈辱,他的內心深處,竟感到如此不舍?

茫然與失落來的多麼突然,心中的愧疚就多深。

容妄說的沒錯,他和葉懷遙之間會發生這些糾葛機會,歸根結底,竟都是自己所創造的。

這愧疚之感仿佛一濤滅頂而來的巨浪,轉眼將人淹沒,窒息感在胸口處逼壓。

元獻覺得自己幾乎沒有了立足之地,也不敢再抬頭多看葉懷遙一眼。

他不再試圖道歉或者辯解,僵硬地轉過身,邁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

容妄站在旁邊,並未阻止。

他們倒不怕元獻把這件事說出去,以對方好強又死要麵子的性格,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可能同他人透露這種並不算光彩的**。

更何況元獻心中有愧,此事更關係著葉懷遙的聲譽,他在沒有得到對方同意的前提下,就更不可能泄密了。

眼看著元獻總算走遠了,葉懷遙也鬆了口氣,覺得打發他比打上十場架都要費力氣,也不知道這家夥一天天都瞎腦補了什麼東西。

他忍不住感慨:“元獻和紀藍英還是有緣。雖然已經掰了,但依舊心有靈犀,前後腳地過來給我添堵。”

容妄都快將這人給忘了,這才問道:“剛才來過的人是紀藍英?”

葉懷遙“嗯”了一聲:“咱們兩個之間有道侶契約的事,就是他剛剛跟我說的。”

容妄“嗬”了一聲,大概是在暗暗記仇。

葉懷遙沒管他打的什麼主意,又把紀藍英方才所用的那個小木頭人遞給容妄。

他道:“此人借助傀儡符用移魂之術混入。不過,我還不能確定這符是誰給他準備好,又放在離恨天內部的,你可得在意些了。”

容妄將東西接過來,心中依舊有疑惑:“這事連元獻都不知道,他怎麼知道的?難道當時元獻的醉酒、以及對紀藍英的傾吐心聲,都是紀藍英所設計?”

“若說他主動害我,紀藍英一來不敢,二來也沒這個本事。我想他不過是想辦法讓元獻能對自己死心塌地,結果沒想到會造成那契約法印直接脫落。”

葉懷遙道:“畢竟當時元獻喝醉了,紀藍英旁觀者清,知道這事也不稀奇。”

容妄道:“你似乎對這契約法印也並不是很了解。”

葉懷遙道:“嗯。訂下這件事的時候我剛入門不久,連普通法術都沒學會幾個,年紀也不大,這道侶契約是我師尊與元莊主代為訂立的,其中的具體條約,應當是他們更加清楚一些。”

現在兩人回過頭來想想,當時葉懷遙的異常,或許隻不過是因為道侶契約鬆動而帶來的正常反應,如果放任不管,多半也不會有什麼特彆嚴重的後果,休息一番總能恢複過來。

結果偏偏當時容妄在,又偏偏容妄太過在意他,想要上去救助,反倒一並被纏上了。

而後再因為有人算計,瑤台坍塌,導致了他們剛剛親密接觸之後各自失去記憶,分彆十八年,因此其間種種曲折,更是難以查清。

這件事,恐怕連幕後算計瑤台坍塌的人都沒有料到,反倒陰差陽錯,更加有利於他的陰謀得逞。

若非如此,以容妄和葉懷遙各自的身份,恐怕便要永世殊途。

如今出了如此意外,不光元獻滿心慚愧,覺得葉懷遙被自己坑慘了,就連容妄也是同樣的心態。

在他的心目當中,葉懷遙永遠是初見時那個滿身富貴的王孫公子,高高在上不容玷汙,被他心心念念了這麼多年,也沒敢有半分唐突。

無論這件事因何而起,容妄都覺得是自己占了便宜,對不住葉懷遙。

但同時,他內心深處卻也清醒地明白著,身體的最直觀觸感,會永遠記住發生過的親密關係。

不管將來如何,葉懷遙的心中,都不可能再把自己跟其他的人同等看待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容妄愧疚,卻又卑劣地欣喜。

他從不敢貪圖更多,但今天所有的事被元獻當麵點破,反倒讓容妄看清楚了葉懷遙的態度,也意識到對方似乎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厭棄鄙夷。

容妄定了定神,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迅速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問葉懷遙:“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葉懷遙笑著說:“因為我的事,又讓元獻到這裡給你惹了麻煩,我正愁怎麼將這個人情補上呢。你說。”

容妄微微笑了一下,凝視了葉懷遙片刻,說道:“我想讓你……先彆跟我解除道侶契約。”

葉懷遙明顯因為這個要求而感到意外。

他說道:“這契約能夠結成,本來就是陰差陽錯,你還想留著?不嫌棄是元獻那裡過來的啊?”

容妄道:“你的命格需要人壓著,不能輕易冒險。我想的是……既然要跟元獻正式將這門婚事解除,那就先將契約留在我這裡吧,算是一重保障。”

葉懷遙一怔。

這還是容妄頭一次主動向他提出請求,卻沒把握自己的分量能不能有這樣重。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見對方沒有特彆激烈的抵觸情緒,這才接著說了下去:

“咱們一共分彆過兩次,第一回,你為明聖,我為魔君,就此殊途,連見一麵都難。第二回,瑤台上出事,我幸而也在當場,能出上一份力,但也同樣擔憂萬分。這種感覺,我實在不想再體會了。”

葉懷遙沉默地看著容妄,竟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這樣的癡心和執拗,他從小到大,隻在這一人身上見過。

世界待他如此涼薄,偏生他滿腔烈火,非得把自己都當成燃料,拋擲在這一生隻有一次的動心當中。

真的,值得嗎,容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