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春秋粉黛(1 / 2)

但是內心深處為何還依舊存在著一絲猶豫?

這樣的無望, 難道還有什麼需要留戀的地方嗎?

想要即將失去什麼, 連那宏大的力量都顯得無足輕重, 四肢百骸如同炭焚冰浸,五內俱痛。

一直以來, 他睥睨世人,不屑凡俗, 執掌生殺,更加從不在乎他人眼光,唯獨在葉懷遙麵前, 自己內心深處的那點自傷自憐, 卻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覺得自己得不到, 配不上,即使像做夢一樣擁有了這份感情, 依舊無時無刻不在恐懼著葉懷遙的變心,因而所有的甜蜜中都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惶恐。

可是他在害怕什麼?那些恐懼怖畏,從來就不是葉懷遙所帶來的,他所怕的, 無非是自己的心。

真情何須用允諾報償允諾,當愛他已經成為一種本能,有無回音,是否失去,本就無法動搖任何。

“我不想成為天魔。”容妄脫口道,“不可能!”

他這句話幾乎是喊了出來,讓周圍護持法陣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他們在旁邊護法, 隻能感受到龐大力量帶來的壓製,卻無從體會容妄心中所想,忽地聽聞他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心中都是一驚。

不怪他們覺得慌張,容妄目前的狀態實在太像是走火入魔了,除了燕沉等少數了解他的人之外,在其他修士們眼中,這位邶蒼魔君的危險性本來就不下於贗神。

眼下大好良機就在眼前,隻要稍加把握,就有無限的力量任由他驅策,屆時將無人再有抵擋之力。

容妄會放過這樣的誘惑嗎?

此時燕沉已經帶著部分玄天樓弟子尋路進入赤淵,此處交由展榆坐陣,另兩位司主韓彩恒和管宛瓊也在旁邊。

眼看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管宛瓊焦慮道:“這可怎麼辦?邶蒼魔君是不是一定要成為天魔了?”

韓彩恒心中還存有僥幸的念頭,說道:“他剛才不是說‘不想成為天魔’嗎?希望邶蒼魔君能夠堅持對七師弟的心意,挺過這一關。他……”

說話間,天邊又是轟隆雷響,韓彩恒覺得身上的壓力驟然一沉,身子一晃,連忙將長劍用力拄入地麵,氣喘籲籲之下,後麵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沒那麼簡單。”

展榆所站的方位靠前,扛的壓力比他還大,艱難說道:“現在已經不是容妄想與不想的問題。就算他能抵得住誘惑,此刻天雷也馬上將至了,到時候陣法運轉,他不成為天魔,又如何度過這雷劫?”

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悖論,如果容妄不這樣做,雷劫就會落到赤淵當中,葉懷遙絕對不可能躲過,但他把雷劫吸引過來,又怎麼可能不成為天魔?

事到如今,一切進程都已經由不得他們做主,隻怕是身不由己,想停都停不下來了!

展榆咬牙將劍拔出來,手掌毫不猶豫地抹過劍鋒,鮮血沾染上劍刃,功力驟提三成。

眼下他不太了解容妄的狀態,也無法出手阻止或者幫助什麼,唯一能做的隻有儘力頂住法陣,多分擔一些壓力。

剩下的,且看天意罷。

在這一刻,展榆忽然深刻理解了燕沉方才那番話中之意。

見他如此,韓彩恒管宛瓊等人紛紛效仿,而正在此時,卻見容妄猛地抬起手來,一指點中了自己胸口正中的天突穴。

天突穴乃是氣脈要穴,容妄那一指下去後,身體晃了晃,噴出一口鮮血。

後方護法有魔將看見了他的舉動,失聲高呼道:“君上,您在做什麼?!”

容妄臉色驟然蒼白,卻並未回答,手下毫不停頓,又一指點向丹田氣海。

展榆驟然反應過來,失聲道:“他要散功!”

當初在風上殿的時候,展榆也曾經清晰地看到了容妄成魔的經過。

當時,楚昭國被周軍所滅,那裡的將士更是對葉懷遙百般踐踏羞辱,容妄因而發狂,爆發血脈。

他於頃刻間奪去了成千上萬周軍的性命,吞噬了這些人的魂力,而容妄一切功法的根基,也由此而起。

正因如此,他也才會時常覺得自己手染鮮血,自慚形穢。

但現在,為了不成為天魔,他竟然要生生將這份魂力從自己的體內剝離出去,這種痛苦無異於剖骨剜心,隻要想想就讓人覺得不寒而栗,非常人所能忍耐。

容妄一下出手之後,毫不停頓,緊跟著將自身數處要穴連點,他的身體四周漸漸有無數道黑影散逸出來,向外掙紮撕扯。

每點一下,容妄的臉色就白上一分,冷汗不斷順著麵頰滑落,連牙關都因忍痛而咬出血來。

離得近的人,幾乎都不忍再看,容妄的麵色卻冷毅若鐵。

他經曆過最痛的事,是當年眼睜睜看著葉懷遙受杖刑而無能為力,世上再沒有任何疼痛能與此比擬,如今經受這些,便都不值一提了。

強撐著將最後一指點完,整個人的身子晃了晃,站立不穩,半跪在了地上。

龐大的魂力從他體內脫出,在法陣中尖嘯盤旋,而瞬息之間,天雷也已經劈至麵前。

這浩大的雷劫似有猶豫,空懸於法陣之上,沒有落下。

“我當初……造下萬重殺業,化身為魔……乃是形勢所迫,無可奈何之舉,這份罪孽加諸於身,未曾有悔。”

容妄緩了口氣,咬牙說道:“如今因果輪回,儘散魂力……亦是心甘情願。”

鮮血順著唇角緩緩滑落,他伸手擦去,卻露出一抹慣如往常的輕蔑笑容:“萬事由我,從不許他人擺布!”

他一掌揮出,周圍的法陣破碎,魂魄儘數而出。

能夠為你成魔,也能為你儘散功力。

從始至終,唯獨深愛這件事,我是一直拚儘全力去做的,而且永遠不會放手。

什麼都無法改變。

轟然一聲,雷鳴散儘,周圍一片寂寂無聲。

容妄麵容慘白,硬撐著站起身來,展榆站在他旁邊,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扶。

他先前因為想讓師兄高興的緣故,才不得已接受了這個邶蒼魔君,其實心中一直存有芥蒂,覺得容妄配不上葉懷遙,更無法全然信任於他。

直到方才,親身感受過那樣驚人的力量誘惑,又眼睜睜看著容妄下狠手將修煉千年的魂力從身上剝離出去,展榆再看這個男人,竟有幾分肅然起敬之感。

容妄卻無心在意展榆對他是怎樣的看法,他甚至連身體裡殘留的劇痛都顧不得,快速地說道:“去葉懷遙那邊吧,我得過去找他。”

法陣已經被他擊碎,那些被釋放出來的冤魂四下融入道重重黑霾中去,唯獨葉懷遙那一頭遲遲沒有消息傳來,他總是不能安心。

郤鸞等魔將費勁地從後麵擠過來,聽見容妄如此說,擔憂道:“請君上保重身體,還是屬下們去罷!”

容妄自然不放心,搖了搖頭,正要說什麼,忽然一怔。

他原本渾身劇痛,四肢乏力,可就在這一刻,忽然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湧遍周身。

這種感覺與方才天魔之力那種帶著引誘的霸道澎湃不同,也和之前身上陰冷尖刻的魂力差彆甚大。

那樣的舒適渾融,仿佛天然便該是屬於自己的東西。

身體吸收了這股力量,卻毫無不適之感,反倒連沉重的內傷都減輕大半,功力也在急速回流。

見到容妄忽然出神,展榆不由停步問道:“魔君,怎麼了?”

“是……贗神。”容妄遲疑道,“贗神,死了。”

這個父親,自來對他毫無半分愛惜回護之情,從頭到尾都隻有利用,隻有殘酷。

直到他死,總算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將容妄的另一半生命力還了回來。

心中掠過一絲淡淡的悵惘,隨即,煙消雲散。

贗神的死來的突然而及時,做出這件事的人是葉識微。

在赤淵當中,情況緊急,葉懷遙眼看事情已經沒有了回轉的餘地,便打算與贗神同歸於儘。

誰能想到,就在他們躍向大地裂隙的同時,天雷竟會忽然轉向!

在事情發生變故的那一刻,葉識微的反應是最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