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坐。”他笑得含蓄。
然而尖頭皮鞋卻在輕敲著地麵。
有一下沒一下。遲緩又不羈。
鬆虞慢吞吞地走過來,又故意坐得離他很遠。
可惜他們到底坐在同一張沙發上,感官像沙漏,不自覺地朝他傾斜。
“這是哪裡?”她問。
“地下拳館。來過嗎?”
池晏話音剛落,麵前碩大的電子屏,變成了一塊雙麵玻璃。
他們坐在高處。聚光燈對準底下四四方方的高台。
兩個肌肉勃發,表情凶狠的拳擊手,小山一般,各自站在一角,向觀眾致意。
觀眾們都站了起來,他們激動得麵部扭曲,瘋狂揮拳嘶吼。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鬆虞仍然正襟危坐,語氣冷淡:“當然沒有。我是良好市民。”
“良好市民……”池晏故意拖長了尾音,重複這四個字。
她呼吸一滯,不知他在暗示些什麼。
反而像自我防禦一般,又嘲諷地笑了笑:“所以這是什麼意思?看我工作太多,犒勞我一下?我要多謝你帶我來見見世麵嗎?”
“哦,不用客氣。”他沒正麵回答,隻是懶懶地說。
*
比賽真正開始後,鬆虞反而是看得更認真的那個人。
最近為拍攝做準備,她也惡補了許多拳擊片,從《憤怒的公牛》一直看到《百萬美元寶貝》。
但在現場看拳賽,感覺又截然不同。尤其是這樣的地下拳賽,那種凶猛的、血氣十足的臨場感,是舊時的影像所不能提供的。
她覺得自己似乎又有所啟發。
顯然比賽雙方都簽過生死契,打得極其凶殘,拳拳都直抵要害,如瘋狗般互相撕咬。但鮮血就是興奮劑,台下觀眾都看得熱血沸騰,雙目猙獰。
“你覺得誰會贏?”池晏冷不丁問道。
今夜他的目光尤其危險——或許是因為這場血腥的拳擊賽,也激發了他身上的某種凶性。
然而鬆虞根本沒看他。
她專心盯著屏幕,隨口道:“白色。”
答得太快。
池晏不禁側目去看她。
“這可不像是良好市民的反應。”他語帶戲謔。
鬆虞嗤笑一聲,不理他。
然而話音剛落,她所認可的那位白方就被打翻在地。
紅褲子的拳擊手騎在他身上,對著頭和臉,一拳又一拳毫不留情地砸下去。
“咚!咚!”
導播興奮地切到特寫,原本硬朗的一張臉被打得血肉模糊,額頭像麵餅一樣凹陷下去。
他又揶揄道:“看起來不太妙。”
鬆虞:“……那你彆問我。”
“不,我相信你的判斷。”他又含笑著站起身來,湊近到鬆虞耳畔,低聲道:
“剛才,最後一次押注機會,我押了白色。”
溫熱的鼻息落到她脖子上,麻麻癢癢。
押注?鬆虞先是一怔。
接著才反應過來:當然,賭博也是這場娛樂的一部分。金錢,鮮血,暴力……交織在一起,才最能催生**和瘋狂。
她抬眸:“我沒讓你賭博。”
池晏卻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贏了分你一半。”
同一時間,被打倒在地的那位白色選手咬緊牙關,趁對手一個不備——
狠狠地一拳揮過去。
他抓住了這次機會,轟然一擊,狠狠砸中了對手的太陽穴。
戰況就立刻被扭轉。
池晏一怔,薄唇輕啟,又笑著看鬆虞。
卻發現她目不轉睛,心無旁騖地盯著屏幕,根本沒關注自己。
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儘管白方滿頭滿臉是血,麵目極其猙獰,眼神卻也極興奮。像頭受了傷的雄獅,鋒利獠牙,拳拳到肉,血花四濺,看得人觸目驚心。
不消多時,他就徹底反敗為勝,將對手狠狠地摁在地上。
裁判拉開了撕咬的兩人,在紅方頭頂大喊倒數計時:“十!九!八!”
紅方眼神渙散,毫無反應,像隻蒸熟的蝦,將自己蜷成一團。
而白方圍著拳擊台的外圍,來回踱步,像躁鬱不安的雄獅,逡巡自己的領地。他激烈地喘息,雙眼放出嗜血的光。裁判終於握起他的手,宣告勝利——
一瞬間,全場都被尖叫和呐喊聲掀翻。
“我們贏了。”池晏說。
他身體放鬆地後仰,愉悅地微微勾唇。
鬆虞卻微微皺眉。
我們?
誰跟你是我們?
她不喜歡他話裡的親昵。
於是她不鹹不淡地說:“恭喜你賺錢
。”
“是我們……賺錢。”池晏的語氣微微加重。
他像是看出她想法,故意挑眉笑道:“說好分你一半。”
她目不斜視道:“那麻煩直接幫我捐到星際反暴力人權協會。”
池晏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低沉而磁性。
“為什麼知道他會贏?”他又漫不經心地問。
“我看到了。”她說,“……他眼睛裡的光。”
口吻篤定。
台下的觀眾仍然在為受傷的英雄而瘋狂。儘管他麵容猙獰,額頭腫得像個爛雞蛋,眼眶裡也爬滿血絲。
但弱者重生,反敗為勝,絕地還擊,如此戲劇性的一幕,向來是眾人最愛看的戲碼。
池晏似乎一怔。
接著才回身凝望鬆虞。
電子屏幕的迷蒙光線,如同雨霧中的霓虹燈,落進她眼底。她神情淡淡,遙望著腳下的塵世喧囂。既專注,又洞察,還有一絲疏離。
但最終他隻是咧嘴一笑,低頭點了一根煙。
“這可不是拍電影,陳小姐。”
苦澀的尼古丁吸進肺裡。
嫋嫋婷婷的煙霧,遮擋了他的視線。
鬆虞沒有再說話。
因為她聽到另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Chase,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陳導眼光獨到,讓你大賺一筆,怎麼到你這裡,反而成了人家的不是?”
兩道人影慢慢從黑暗裡走出來——原來這包間其實與旁邊打通了。
一男一女。
男的穿西裝,一絲不苟,麵容斯文;而女人……
屏幕上的光線,慢慢照亮那張臉。
這一幕甚至有某種藝術性,因為這女人太動人,即使在幽暗陋室裡,仍舊顧盼生姿,攝人心魄。
這正是不久前才出現在基因宣傳片裡的那張麵容。
直到見到真人,鬆虞才明白,導演還真是不會拍,這樣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鏡頭前,竟然拍不出她十分之一的美。
站在鬆虞麵前的,正是在巔峰時期就結婚退隱的女星尤應夢,和她的丈夫榮呂。
而鬆虞立刻明白了Chase所說的——帶自己見個人——究竟是要見誰。
她不禁心情複雜地扯了扯唇。
大概他的確是不懂電影,更不認識幾位女演員。
所以就直接將最紅、最傳奇的那一位,帶到了自己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