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2 / 2)

養狼為患 青端 20234 字 7個月前

寧倦頷首:“明日就能出發了。”

說到這兒,他忽然生出幾分愉悅。

等離開京城,這破鳥就不能分走陸清則對他的注視了。

寧倦少見地露出個笑容,盯著小雪:“聽馴鷹師說,它的翅膀和爪子受了傷,到現在也飛不起來,明日我們離開燕京,就不帶這累贅了。”

陸清則:“?”

怎麼突然說這個,他本來也沒想帶小雪下江南。

原本享受地在他手心裡拱的鳥頭突然一頓。

小雪抬起腦袋,仿佛是聽懂了寧倦的話一般,忽然清唳一聲,雙翅一振——

它飛了起來!

寧倦:“……”

果然是裝的。

早晚宰了這破鳥。

陸清則睜大了眼:“……”

這是什麼醫學奇跡?

演技派小雪最後還是沒被帶上。

陸清則離開前,聽馴鷹師報告,因為沒被捎上,小雪氣得一頓少吃了兩隻兔子。

此趟南下,走的是水路,先渡黃河,再沿運河南下,途中並不準備靠岸,直向臨安府。

隨行的臣子隻有陸清則,大夥兒絲毫不感到意外。

雖然精簡過了隊伍,但皇帝出行,排場還是不小,占得最多的是護衛,禁軍三百人,錦衣衛三百人,皆由錦衣衛指揮使鄭垚統領。

奢華的樓船上下有三層,護衛與伺候的雜役皆在底下兩層歇住,寧倦和陸清則住在最上麵一層。

寧倦不喜歡被人圍著,錦衣衛也隻能在二層巡守,雜役也隻有乾活的時候能上來。

陳小刀也被帶上了,他不知道這趟出行的真正目的,上了船就扒在船舷上,不住地往下看,興奮得像隻小猴兒。

長順和陳小刀的交情還不錯——或者說除了寧倦,陳小刀就沒搞不定的人,特地給陳小刀安排了間靠近的住處,湊到一塊兒敘舊。

樓船緩緩行駛起來,迎麵而來的涼風吹散了燥熱。

早上起得太早,陸清則吹了會兒風,就回艙室裡小憩了會兒,醒來時不知道已經行了多遠,回頭看去已經見不到京城的輪廓,長河上浩浩淼淼,水光粼粼。

陸清則有點無聊,招呼寧倦來下棋,黑白縱橫間,他抬眸看了眼少年皇帝俊美的麵孔,陡然生出股預感。

等回來的時候,京城大概就該變天了。

一盤棋下了許久,陸清則的棋子被寧倦吃得差不多了,敗局已定。

陸清則撚著枚黑子沉吟數晌,坦然道:“我輸了。”

寧倦下棋就如他從前的脾氣,像頭咬準了獵物的咽喉就不再鬆口的狼,步步緊逼,攻擊性極強。

陸清則更為寬和圓潤,不動如山,往往寧倦一頭紮進來,就很難再掙出去。

倆人下棋,寧倦一向輸多勝少。

然而贏了棋,寧倦卻沒有很高興的樣子,一反往常地沒有撒嬌,反而悶悶地沒吭聲,有些古怪。

陸清則奇怪:“怎麼了嗎?贏了棋還不高興?”

寧倦又靜默了會兒,才小聲道:“沒有。”

天邊紅霞漫天,扯碎了落在長河中,瑟瑟如碎星般晃眼,倆人一局棋下了許久,天色都要暗了。

寧倦把身邊擱著的外袍遞過去給陸清則:“晚上涼,老師披上。”

陸清則挑眉。

小崽子平時不都先行動再說話嗎,一般這時候應該直接過來先給他披上外袍,怕他嫌熱,還會小心係上,再解釋兩聲。

還是有點不對勁。

但天色已暗,即使長順和陳小刀已經點亮了燭火,靠著那點可憐的光,還是看不太清寧倦的臉色。

他正想靠過去仔細看看,長順就過來了:“陛下,陸大人,晚膳好了,要現在用嗎?”

寧倦低沉地“嗯”了聲。

陳小刀就麻利地把晚膳端了上來,笑嘻嘻道:“有魚呢,公子最喜歡吃魚了。”

陸清則笑道:“陛下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看著,你們倆去吃晚飯吧,回頭讓人來收就好。”

長順還有點猶豫,陳小刀就利落地“哎”了聲,拉著他往下走,咕咕噥噥的:“正好,我和廚房打聽打聽明天吃什麼,我家公子也有許多不能吃的……”

人聲遠去了,陸清則拿起象牙筷,夾了點嫩白的魚肚,天氣燥熱,用薑蒜絲去了腥清蒸,醬油提鮮,軟嫩鮮美。

他吃了兩口,才發現寧倦還是沒動,納悶地夾了一筷子到他碗裡:“這是怎麼了?”

寧倦依舊沒吭聲,看到陸清則往他碗裡夾了菜,默默拿起筷子,夾進嘴裡,動作霎時凝滯。

然後他忽然迅速起身,趴到船舷上,哇地就吐了。

陸清則:“…………”

陸清則一時槽多無口,哭笑不得地放下筷子走過去,扶著他拍了拍背:“你暈船怎麼不早說?!”

寧倦吐完了,隻覺得丟臉程度堪比上次在陸清則麵前流鼻血,悶悶地彆開臉:“我沒事,老師去用晚膳吧。”

陸清則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寧果果,你不會覺得你在這兒吐著,我還能吃得下吧?”

寧倦思考了一下,虛弱但倔強:“那我換個地方吐。”

陸清則:“……”

這孩子,讓他說點什麼好。

他把寧倦按坐下來,彎腰仔細看了看,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臉色已經慘白一片,欲吐又止,估計之前下棋時就不適了,但硬撐著沒吭聲。

少年的目光躲躲閃閃的,嘴唇抿得發白,八成是覺得丟人。

陸清則哭笑不得,看他耳尖都紅了,善良地離遠了點,折身去叫人。

趁著陸清則離開,寧倦迅速倒了兩杯茶水,趴在船舷邊漱了漱口,小心翼翼地呼了口氣,感覺沒什麼味道,才鬆了口氣。

陸清則一轉身就看到這一幕,眼底漫上笑意。

跟隻開屏的小孔雀似的。

這幾噸重的偶像包袱到底哪兒來的?

在他麵前都這樣,往後在喜歡的姑娘麵前,還不知道會成什麼樣了。

原文裡,暴君大概是因為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不近女色。

陸清則忍不住猜測了下寧倦會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再往後一暢想,說不定等寧倦有了自己的孩子後,他還可以退休返聘呢。

知道這個年紀的少年臉皮薄、自尊心強,他等寧倦坐回去了,才端著兩樣東西走過去,放在桌上:“讓人拿了點酸蘿卜和山楂上來,能緩解一下。”

寧倦還是覺得丟臉,咯吱咯吱咬著脆脆的酸蘿卜不說話。

不過吃了幾根酸蘿卜後,那股胸悶惡心的暈眩感果然消了幾分。

直至這會兒,寧倦才終於開了尊口,依舊十分倔強:“老師,我好了。”

陸清則笑罵了聲:“再吃點,我還會嘲笑你嗎?出息!”

寧倦蔫蔫地又吃了點山楂。

就算陸清則不嘲笑他,他也不想在陸清則麵前丟臉。

看寧倦死要麵子的,陸清則好心地沒告訴其他人陛下暈船了——免得隨行的人把這事記進去,將來史書上也會載上這麼一筆。

磕磕絆絆地吃完了晚膳,寧倦仍是有些不舒服,忍著反胃感,把鄭垚叫了上來,吩咐他安排好到臨安府後接應一事。

鄭垚恭聲應是,見寧倦捧著個空茶杯在摩挲,又上前來想給寧倦倒茶。

恰巧船身忽然一晃,活像壓下來的最後一根稻草,寧倦猛地抓緊了茶盞,低低乾嘔了聲。

鄭指揮使晴天霹靂!

鄭垚顫巍巍:“陛……陛下?”

陛下難道是嫌他惡心嗎!

陸清則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哭笑不得道:“沒事,陛下被風吹得有點不舒服,不是鄭大人的問題,一會兒歇歇就成。”

頓了頓,又道:“不用把那些臉生的全部攔在三層外,偶爾放他們進來看一眼。”

這樣衛鶴榮才會安心。

鄭垚破碎的糙漢心拚了回去,鬆了口氣:“好,我明白了。”

寧倦臉色發青,繃著臉道:“下去。”

陛下沉下臉來太恐怖了,也隻有陸太傅消受得住。

鄭垚心裡嘀咕一聲,迅速溜走。

夜色徹底沉了下來。

船上人多眼雜,倆人也不方便睡在一起。

寧倦洗漱了一番躺下,想到陸清則就睡在隔壁的艙室,心情才好受了點,麵朝著陸清則的艙室躺下,蜷成一團,緩解著胃裡的不適。

外頭嘩嘩的水聲陣陣,樓船在長河上前進著,微微搖晃,上下巔動著起起伏伏,白日裡感覺還沒這麼明顯,夜裡靜悄悄的,感官就被放大了無數倍。

寧倦閉上眼,強迫自己休息。

他正有些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聽到了艙室的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刻意放低的腳步聲隨之傳來。

刺殺?

衛鶴榮瘋了嗎,竟敢對他下手?

寧倦腦子裡竄過這兩個念頭,在那道腳步聲靠到床邊的瞬間,少年的動作絲毫看不出暈船帶來的影響,翻身而起,利落迅疾似一匹頭狼,寒光一閃,匕首將將要刺出去的瞬間,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機感隨即浮現,讓他硬生生止住了手。

旋即熟悉的梅香拂到鼻端。

陸清則站在原地一動未動,誇了句:“警惕性不錯。”

寧倦瞬間滿頭滿背的冷汗,後怕得整個人都發起抖來,眼眶一下就紅了:“老師!你、你,你為什麼不出聲!”

萬一他刺下去了呢?!

陸清則也有點驚魂未定,但習慣使然,並沒有太大幅度的動作,兩指夾著匕首,輕輕移開,無奈道:“我在外麵叫過你一聲,沒回應,以為你睡著了。”

寧倦卻沒聽他解釋,不聲不響地撲到他懷裡,身體還在發著抖,死死將他扣在懷裡,幾乎有些哭腔,每一個字都在顫抖,咬牙切齒的:“陸懷雪,你要嚇死我。”

陸清則怔了怔,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嗎?”

暈船的暈眩感好像消磨了寧倦的意誌,被他溫聲一哄,平時總喜歡裝得成熟穩重的少年大力攥著他的衣角,哭腔徹底放了出來,因為情緒的巨大起伏,呼吸的頻率錯亂,劇烈地倒抽著氣,肺腑仿佛要隨之炸掉一般,聲音控製不住地放大:“你差點就死了!”

陸清則還是頭一次被寧倦吼,愕然地還想繼續哄,就察覺到脖頸間有什麼熱燙的東西滴滴落下。

他靜了靜,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是少年皇帝的眼淚。

他看著寧倦長大,從未見他掉過淚。

這是第一次。

上一世因心臟病,陸清則從小就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長大後也已成了本能,看似和藹近人,其實情緒是很淡漠的,骨子裡的溫和與冷靜雜糅,習慣了與旁人保持看不見的距離,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是最冷靜的那個。

所以他對情緒的感知能力,其實是比較弱的。

就像剛才,他隻是以為寧倦被嚇到了,直到寧倦哭了,他才恍惚意識到,寧倦好像不僅僅是被嚇了一跳。

陸清則安靜下來,回摟著寧倦,輕輕拍著他的背,等待他慢慢從情緒裡抽離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寧倦極度紊亂的呼吸漸漸平複下來,抬起頭,眼尾濕漉漉的,勾著濃墨般驚人的黑,俊美的臉水洗過似的,渾似隻可憐兮兮的落水小狗。

他又仔細地打量了一圈陸清則,小心地伸出手,從溫熱的臉頰摸到完好無損的喉嚨,又貼近他的心口,聽到裡麵一陣一陣的、雖不算強勁,卻足夠規律的心跳聲,才終於從魘住了般的恐懼狀態裡脫了出來。

隻是腦子裡依舊還在嗡嗡的發麻,心情就如身下的樓船,在水裡漂浮不定,遊移著不安。

陸清則被他摸得癢癢的,喉結滾了滾,忍著沒動,看他平靜下來了,才伸手給他擦了擦臉:“冷靜了?”

寧倦的嘴唇動了動,依舊攥著他的衣角沒吭聲。

未來幾日,如果陸清則不在他身邊,他恐怕是再也睡不著了。

陸清則順勢把他往裡麵推了推,鑽進了被子裡:“彆想太多,我好好的,也不會離開,本來就是來看看你的情況的。”

說著,陸清則把手放到他胃部的位置:“還難受嗎?”

寧倦蒼白著臉搖搖頭。

經過那驚魂一嚇,什麼凡塵俗事都被拋到了腦後,剛剛他太陽穴突突直跳,隻感覺如果再吐,恐怕是該吐血了。

他現在滿心隻有陸清則。

平時睡一起,一定要劃個楚河漢界的陸清則這會兒也不嫌寧倦熱了,主動摟著這個已經比自己還高大的少年,一手替他捂著胃,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嗓音柔和:“安心睡吧,最近幾日,我都陪你睡。”

清冷的梅香縈繞在身周,伴隨著淡淡的清苦藥味。

寧倦默不作聲地將陸清則又往懷裡按了按,深深地、長長地呼了口氣。

太好了,陸清則沒有事。

艙室內重新靜下來,陸清則容易感到疲憊,加之輕輕搖晃著的船艙天然帶有催眠力,沒有多久,便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

聽著身邊均勻的呼吸聲,寧倦終於敢再近一步,低下頭,與他額頭相抵,闔上微顫的眼睫。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陸清則的安危原來對他這麼重要。

陸清則若是死了,他恐怕會瘋掉的。

他簡直想把陸清則圈起來。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寧倦才平和下去的心跳陡然又加速起來。

他在做什麼?他想做什麼?

——陸清則可是他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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