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2 / 2)

養狼為患 青端 11790 字 6個月前

他愣了愣,眼底疑惑,放下刀,比劃了幾個手勢。

——竟然是個啞巴。

寧倦擰眉看著那個少年。

陸清則適時開口:“他在問,為什麼不斬草除根,聽說潘巡撫也在集安府,讓那個人跑掉就糟糕了,我們殺了官兵,被官府通緝後,會有更多官兵圍攻來的。”

見到有人能翻譯自己的話,少年眼底頓時多了幾分驚喜與感動,使勁點頭。

寧倦沒急著回答,訝異地望向陸清則:“老師還懂手語?”

“略懂一二。”陸清則回完寧倦,望向少年,安撫地笑了笑,“不必擔心,怕的就是他們不來。”

少年眼露茫然,遲疑了一下,還是放棄了追擊,丟下了刀後,被十幾個人圍著,又顯得靦腆害羞起來,朝倆人打了幾個手語:我叫林溪,多謝你們出手相助。

陸清則又翻譯了一下,然後回答:“不必言謝。”

要陸清則一直翻譯有點麻煩。

雖然寧倦很喜歡聽陸清則說話,但他不喜歡陸清則總是注視著彆人,視線在周圍轉了一圈,利落地翻身下了馬,走向寺門口的僧人。

佛寺前沾染了血腥,那幾個僧人不忍卒看,正雙手合十,臉露不忍地無聲念經。

為首的和尚須發皆白,看起來應當是這寺廟的主持。

“寺內的情況如何?”

聽到問話,驚魂未定的僧人們睜開眼,因著寧倦等人的相助,他們並未設防,沉重地歎了口氣:“山上有數以萬計的災民,屋內住不下的,隻能睡在院子裡,不少人因此得了風寒……”

“起初官府還會送點糧食與藥材來,慢慢就不送了,隻派人守在寺外,隔幾日就帶走一批染了風寒的傷患……”

聽著老主持的描述,陸清則也習慣了腿間的擦痛不適,走到寧倦身邊:“進去看看吧。”

寧倦吩咐眾人做好防護,隨即從懷裡掏出自己的手帕,伸手給陸清則仔細蒙住口鼻,又給自己蒙上了,才往寺裡走去。

老主持所言非虛,寺內烏泱泱的災民,都蜷縮在冰涼涼的地板上,情況好一點的,還能坐在席子上。

再往裡走,能住在屋裡的,多半是老人和婦孺,甚至孕婦也有不少。

但更多人隻能露天席地。

這是在多雨的時節,外頭人這麼多,淋了雨,又隻能睡在地板上,運氣好點的不會感冒,運氣不好的話……就有可能被官兵帶走處理。

寺裡的僧人已經儘量將病患與其他人隔絕開來,但地方就這麼大,卻要容納那麼多人,病疫仍在不可避免地傳播擴散,不少接觸病患較多的僧人也染了病。

一雙雙或驚懼、或麻木、或擔憂的眼睛沉默地注視著他們,偶爾能聽到努力憋著的咳嗽聲,似乎擔心下一秒就會被拖走。

寧倦眸色沉沉的。

陸清則無聲閉了閉眼,握緊了拳。

就在寧倦一行走入靈山寺內時,自以為逃出生天的那個小兵也騎著馬奔入了集安府內,慌張地報上了此事。

潘敬民本來是不會親自來集安府的,洪都府又沒受災,災民都也被攔在城外,眼不見心不煩,他在豪華的府邸裡,享受嬌妻美妾的服侍不好嗎?出來吃什麼苦。

但他都下令解決那些染病的病患了,病疫仍未根除,一想到小皇帝就在隔壁江浙呆著,就有些不安。

萬一走漏了什麼風聲,可就不好了,得儘快解決此事。

所以他是來與集安府知府商量,怎麼處理靈山寺裡那群麻煩的。

除了潘敬民外,江右總兵與布政使也在側。

桌上擺滿了精致豪奢的珍饈,都是難得的食材,大人們皺皺眉就會被換下,珠簾之後坐著伶人,撫琴給他們助興。

一群人剛七嘴八舌地商議到“不如趁夜一把火燒個乾淨,對外就說走水了”,就有下頭的人慌慌張張地跑來:“大人,不好了,靈山寺的刁民反了,勾結幾個山賊,把派去的官兵都殺了!”

潘敬民本來就煩心著,聞言臉色一沉:“這群刁民是要造反,不把本官放在眼裡了!”

集安府知府趙正德也被嚇了一跳,見他臉色不虞,諂媚地倒了杯茶:“潘大人,消消火,一群刁民,怎麼配讓您生氣呢?不過這群刁民果然不安分,派人看著是對的,是得儘快解決,不如下官今夜就派人過去,一把火燒個乾淨?”

“今夜?”潘敬民從鼻孔裡哼出一聲,“愚蠢,他們敢將官兵殺了,放到今夜,都能殺到你府上來了!給本官調五百精兵來,走著,解決了這個麻煩,本官晚上也能睡個好覺了。”

江右布政使吃了一驚:“您要親自過去嗎?”

潘敬民眯了眯眼:“人那麼多,當然得親自看過了才放心。”

“可是寺裡的人頗多,隻帶五百精兵……會不會少了?”

潘敬民不怎麼在意:“對付一群老弱病殘罷了,足矣。”

近萬人就跟小羊羔似的,被幾十個官兵守著不準出入,也屁都不敢放一個。

一群鄉野小民,哪來的膽子反抗。

江右總兵靈光一現:“潘大人,其他地方也有災民沒處理,養著浪費糧食,不養著又可能要造反,不如把那幾個山賊擒住,拷打一番,讓他們承認與那些災民勾結,都是反賊,這樣剩下的也能處理了,等剿滅了反賊,還能在您的功績上添一筆呢。”

趙正德和江右布政使內心齊齊嘶了一聲,心道真夠歹毒的,麵上仍堆著笑,不敢吱聲。

潘敬民聞言,心情頓好幾分:“沒想到你這個豬腦子,也能想到這麼好的主意,回頭也給你添上兩筆。”

潘敬民在江右為官多年,治水和治疫不行,但治刁民很有一手,當即就帶著手下的士兵出發,順帶了易燃的油和火把弓箭。

潘敬民都親自去了,其他人當然得陪著,坐上馬車時,趙正德不由冒出個念頭:這還是安置那堆災民後,頭一次去靈山寺吧?

大概也會是最後一次。

一群人風風火火的,很快就到了靈山寺。

這群人動靜不小,守在寺外的暗衛見到山下的人影,立刻去通報了寧倦。

寧倦偏頭問:“老師,要隨我去會會這位江右巡撫嗎?”

陸清則從小到大的情緒都很平穩,幾乎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除了這次。

從踏進江右起,一路而來,良田被淹、災民流離,官府不僅毫無作為,甚至肆意屠殺病患,早就將所有人的情緒點著了。

他隨著寧倦走出靈山寺時,帶著精兵的潘敬民幾人也到了。

見到寺廟門口的十餘人配著刀,潘敬民頓然了悟,朝著顯然是領頭的寧倦一指:“你就是屠殺官兵的反賊?”

寧倦八風不動,負手望著他,眉宇間浮起絲冰冷森然的殺意:“潘敬民,你好大的威風。”

潘敬民在江右就是個土皇帝,誰敢不捧著他,被直呼大名,頗感不悅。

集安知府一掃他的臉色,狗腿地怒罵:“什麼東西,潘大人的姓名也是你叫得的!”

潘敬民冷哼了聲,不再浪費時間,一抬手:“給我生擒!”

他話音才落,山下轟地傳來陣雷鳴般的動靜。

是整齊一致的馬蹄聲。

鄭垚帶著兩百人,滿身泥塵地縱馬而來,厲聲高喝:“誰敢傷吾皇!”

聽到這一聲,正要出擊的所有人一下懵住了,愣愣地看著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飛速越過他們,當先一人翻身下馬,聲音響若洪鐘:“錦衣衛指揮使鄭垚,救駕來遲!”

什麼?

潘敬民以及身邊一群狗腿子,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耳朵。

錦衣衛指揮使鄭垚?

是貨真價實的錦衣衛嗎……他們管那個反賊頭子叫什麼?

等等,那個少年身邊有個戴銀白麵具的,聽說帝師陸清則因麵貌醜陋,一直戴著這麼副麵具。

但是小皇帝明明在臨安府好好地呆著,怎麼可能……

潘敬民的臉色一點點地白了,分明雨後的空氣甚是清爽,他的後背和頭上還是止不住地冒汗,滲著股透心涼的寒氣,身體也在不受控製地顫抖,臉皮抽搐。

一股仿佛滅頂之災的大難臨頭感籠罩了他肥胖的全身,極致的恐懼之下,他腦子裡竟然什麼都想不出來。

鄭垚來的時間與寧倦預估的一致。

他帶的人不多,又是秘密前來,潘敬民萬一狗急跳牆,想要滅口——雖然不可能成功,但陸清則在身邊,他不想有任何一絲風險,昨日就派人傳信給了鄭垚。

見過了江右的慘狀,也沒有必要再低調行事了。

寧倦垂下的視線重新抬起,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潘敬民身上,嗓音漠漠:“怎麼,潘大人,不是要生擒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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