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2 / 2)

養狼為患 青端 15178 字 6個月前

為免小崽子鬨脾氣,自己中途心軟,陸清則已經躺到了榻上,縮進被子裡,閉上眼作昏昏欲睡狀,懶洋洋道:“你晚上若有什麼事,便撥一下線,鈴響了,我就知道了。”

寧倦:“……”

寧倦暗暗磨了磨牙,犬齒隱隱發癢,盯著陸清則。

明明那麼怕熱,他還是穿得很嚴實,衣領交疊,將所有風光擋得一絲不漏,隻露出的一截瘦弱修長的脖子,在燭光下看上去,恍若水洗的藕節般雪白,看上去十分欠咬。

但最終,寧倦隻是神色自如地笑了笑:“好。”

這一晚上兩人睡得都不怎麼能闔上眼。

隔日清早,陸清則從睡夢裡驚醒,輕手輕腳下了床,收起線和鈴鐺,俯身看了看寧倦。

少年已經再次陷入了昏睡,眉尖緊蹙著,仿佛沉在什麼噩夢之中。

陸清則輕輕撫平他的眉宇,安靜地離開了寢殿,在旁邊的暖閣洗漱一番,向長順要來紙筆,思索了下。

史大將軍對朝廷心寒已久,他若是發信過去,直言找到小世子了,恐怕並不會得到信任。

想了想,他沒有直接寫字,提筆勾勒,依著回憶,將林溪身上的玉佩畫了出來,又看了兩遍,確認上麵繁複的花紋一絲未錯,才擱下筆吹了吹,換上了長順差人去陸府拿的朝服。

等用了早餐,紙上的墨也乾涸了,他折起信,塞進信封裡,走出暖閣,交給小靳:“煩請將這封信送去漠北,務必交到史大將軍手中。”

小靳收好信:“是!”

漠北軍務繁忙,回京之時聽聞史大將軍早已帶兵去了瓦剌,昨日收到了軍報,想必仗也快打完了,收到這封信時正好。

陸清則戴好麵具,看著小靳離開後,便又在錦衣衛的護衛之下,去了文淵閣。

幾位閣臣也是差不多時間抵達,看陸清則準時來了,都紛紛露出假笑。

這病秧子,往日裡三天兩頭就得昏倒喝藥,怎麼還沒倒下?

陸清則非但不倒下,奏對時反而挺有精神,頗為遊刃有餘地。

文淵閣內安靜一片,陸清則翻看著閣臣票擬的奏本,淡淡提問:“禮部員外郎丘榮蔚與同僚醉酒狎妓,按律當杖責六十,為何按下不表?”

“太常寺少卿之子閻泉明當街縱馬,踩踏賣菜郎致死,被抓去大牢後,僅兩日便被放出,刑部上折言是賣菜郎一家訛詐,既如此,就讓北鎮撫司去查查,到底是不是訛詐。”

“工部上月二十日開支三百萬兩,詳細用途、去向未稟明,讓楊尚書遞個奏本說清楚。”

“禮部和鴻臚寺擬的秋獵單子駁回重做。”

“禦史孫安上諫,太安知府劉平原向吏部郎中魯威行冰敬……”

陸清則的聲音十分平穩,清清淡淡的,不高不低,始終維持在一個線上,兼之聲線清潤,入耳動聽。

但此刻鑽入耳中,卻讓眾人一陣陣頭大。

那些按下不表的,不予處置的,除了與他們多少有點關係外,還能有什麼原因?

陸清則看著人柔和,行事怎麼這般不知圓滑!

但經此一事,也看得出來陸清則不像表麵上看上去那般平和淡雅,手握代行大權,強硬起來,是真的會動真格。

他們隻能強壓不滿。

從清早到晌午,眾人才稍歇片刻,伺候的宮人上前奉了茶。

陸清則低頭抿了口茶,潤了潤發乾的喉嚨,餘光覷了眼一直悠哉哉的衛鶴榮。

其他幾位閣臣覺得他搶了權,壓了他們一頭,心裡鬱鬱不滿,衛鶴榮這位大權在握多年的首輔倒沒什麼意見的樣子。

他不怕嗎?

不論是哪種掌權者,應當都會恐懼失去權力吧。

尤其是衛鶴榮,如他這般名不正言不順的權佞,待他失去權力那一日,就是葬身之時了。

陸清則摩挲著茶盞,正想著,外頭來了個小太監,滿臉喜色:“陸大人!長順公公派我來告訴您,幾位禦醫的藥起了效,陛下方才醒了一小會兒,陳太醫說已有了方向,餘毒清理,也隻是時日的問題!”

這話一出,除了陸清則、馮閣老和衛鶴榮,其餘人眼底皆難以掩飾地滑過絲失望之色。

這小皇帝,倒是命大。

這出戲雖然不是陸清則安排的,不過也在他預料之中。

衛鶴榮雖然不能讓陳科在藥裡動手腳,但能命陳科故意乾擾其他太醫的思路,讓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解毒的方向。

現在衛鶴榮需要太醫發揮作用,能夠解毒,便讓陳科又帶領各位太醫走回正確方向,如此,徐恕就能“失去作用”,移交刑部以待處死,否則就算是衛鶴榮的手,也伸不到詔獄去。

衛鶴榮徹底中套了。

陸清則騰地起了身,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那便好,那便好,陛下有說什麼嗎?”

小太監低頭道:“陛下醒來時不是很有精神,沒說什麼便又睡過去了,但臉色比前兩日好看許多了。”

陸清則抬腳就想趕去乾清宮看看,卻又腳步一頓,略有遲疑地看了看身後各位閣臣。

除了馮閣老外,其他人恨不得他快滾,露出含蓄的笑:“陸大人,陛下既然醒過一會兒了,說不定還會再醒,你要不要去看看?”

“是啊,這些奏疏我等處理完了,再叫人送去乾清宮罷。”

“看你臉色不好,恐怕也是累了,你這身子,若是累倒了可怎麼辦。”

陸清則露出副深思苦想狀,然後感動地坐了回來,語氣堅定:“諸位大人年事已高,也儘忠職守,還如此體己我這個年輕人,我怎麼好意思離開,將繁重事務全交予你們?陛下有整個太醫院看著,我去了也不能為陛下解毒,倒不如為陛下多做兩件事,待陛下再醒來,也能寬心些。來,我們繼續吧。”

幾個衛黨簡直眼前一黑,被他那句“為陛下多做兩件事”堵得沒話再說,話都給陸清則說完了,再催陸清則離開,好像就是讓他少為陛下辦事似的。

剛才還不如不說話,讓他自個兒走了算了!

衛鶴榮作為首輔,坐得離陸清則最近,嗬嗬一笑,低聲道:“看來陸太傅的心情不錯,還有心思逗他們幾人。”

陸清則不清楚衛鶴榮搭話的意圖,又抿了口茶,不鹹不淡道:“陛下有所好轉,我自然心情好。我看衛首輔神色怡然,也撞見什麼好事了嗎?”

見話題被引到自己身上,衛鶴榮一笑,自然道:“當然也是因陛下見好,十分欣悅。”

頓了頓,衛鶴榮也端起麵前的茶,看著裡麵浮浮沉沉的茶葉,笑意略有深意:“陛下與陸太傅情深意重,醒來時必然著急想見你,陸太傅不回去當真可以嗎?”

陸清則聽出不對,和善地和他對視一眼。

不是錯覺,衛鶴榮刻意咬重了“情深意重”四個字。

寧倦在外人前對他,頂多就是個尊師重道。

他哪兒看出的情深意重?

乾清宮內的宮人極少,且都被詳細摸清了祖宗十八代,個個都是清白出身,而且很少能接近南書房和寢殿,負責護衛的錦衣衛也經過重重篩查,除了這兩日有幾個禦醫住進了偏殿,其餘的都可確保無誤,衛鶴榮哪能看到他與寧倦平素的相處。

那就是在江右時發生的事?

他疑似染疫,陳科誤診,寧倦不顧危險衝到他身邊,手把手照顧著他,衣不解帶守了他數日。

確實當得上是情深意重。

隻是衛鶴榮這語氣,怎麼聽怎麼讓人不舒服。

讓陸清則想起了昨晚在黑暗中麵對的少年灼灼的目光。

陸清則語氣淡淡:“陛下醒來想見我自會宣見,就不勞衛首輔操心了。”

說完便不再看他,重新撿起奏本看過去。

他們因陳科而更改策略,暫時擱置了潘敬民與賬本的事,但一直不動,衛鶴榮也會發現不對,或許會察覺到他們已經發現陳科是內賊。

那本好不容易得到的賬本,就算沒辦法弄倒衛鶴榮,也該發揮點光與熱。

陸清則一心兩用想著,處理完了今日的奏本,天色已暗,他與幾個閣老道了彆,從容地坐上轎輦回乾清宮。

剛到乾清宮不久,就有人來傳信:“陸大人,刑部來人,將徐大夫提走了。”

陸清則挑了下眉:“這麼著急?衛樵怎麼樣了?”

“應當不好,秦遠安昨日放值,想去見見衛樵,卻被攔住了。”

左都禦史秦暉之子秦遠安與衛樵是竹馬,在衛樵的身體還好些的時候,衛鶴榮大概是想讓他稍微開心一點,會允許秦遠安偶爾進一次衛府前院,與衛樵說說話。

若是閉門不見,應當就是衛樵的身子不好了。

難怪衛鶴榮會忽然有些心急,想把徐恕早點帶回去。

雖然是個手握重權私結黨羽、勾結上下斂財無數,又漠視百姓枉顧法度的不折不扣大奸臣,但對他唯一的兒子,倒是極為上心。

不過,隻將自己的血脈視為人,而不將他人當人,陸清則不會被這樣的舐犢情深感動到,隻搖搖頭,讓人盯緊點衛府、秦遠安和刑部三方的動態,隨即抽出張單子,寫下幾個名字,遞給了來報信的錦衣衛:“讓鄭大人去查這幾人,越細越好。”

“是!”

長順在邊上盯著陸清則,總覺得他在發號施令時,與寧倦有些微妙的相似。

其實倆人的氣質天差地彆,陛下像一把出了鞘、閃著寒芒、令人恐懼而不由自主想要拜服的利劍,而陸大人則春風化雨般,語氣雖然平和,卻很有力量,不疾不徐的,仿佛沒什麼能讓他著急的。

但就是很像。

長順心裡犯嘀咕,可能是師生相?

見陸清則忙完了,長順才湊上來道:“陸大人去給陛下喂藥吧?”

從容不迫的陸清則動作稍頓:“我想先去沐浴一番,長順你去給陛下喂吧。”

“咱家喂不進呀,但凡是旁人喂的藥,陛下都不肯喝。”長順撓撓頭,隱約猜到了昨晚陛下冷著張臉的原因,小心翼翼問,“陸大人,您是不是和陛下又吵架了?”

又?

陸清則想了想,這段時間他和寧倦確實經常鬨矛盾。

但昨晚也不算吧,勉勉強強算是和平解決的。

他隻是……有些擔心寧倦醒來後,望著他的眼睛。

總是那麼認真、熱烈而炙亮,恍惚甚至有種在看著他的全世界的錯覺,格外像一隻搖著尾巴的小狗。

還有今日衛鶴榮那句頗有深意的話,總讓他不太舒服。

“沒吵。”陸清則遲疑了一下,“藥放涼了嗎?給我吧,我去喂。”

長順立時眉開眼笑,忙不迭送了藥來。

陸清則端著藥又回到熟悉的寢殿裡,看看沉睡中的少年皇帝,這回沒再把他托抱在懷裡,隻是墊高了他的腦袋,喂了藥。

寧倦一次比一次醒得快,今日就比昨日還提早一刻鐘醒來。

醒來的瞬間,他下意識地追逐向坐在桌旁的陸清則,眼睛亮起來,露出個笑:“老師。”

陸清則指尖轉了轉茶盞,也朝他笑了笑,便說了說今日處理的一些大小事,大事詳細說說,小事略略講講,著重於送往漠北的那封信與衛鶴榮的表現態度。

寧倦才剛醒來,接收這些信息倒也不蒙圈,順著問了陸清則幾句,露出放心之色:“這兩日辛苦老師了,既要處理政務,又得和衛鶴榮之流周旋。”

“無妨,挺有意思的,不累人。今日我還看到幾個奏本,懇請陛下早日選秀,立後管理後宮,我駁回了。”

陸清則琢磨著戀愛教育學,開口道:“不過你也長大了,若是想這些事也正常。”

寧倦問:“想什麼?”

陸清則抬眸看他:“果果有沒有喜歡的姑娘,想要共度一生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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