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2 / 2)

養狼為患 青端 14435 字 6個月前

難不成寧倦在附近?

三年不見,寧倦還學會遛鳥了?

正有些混亂,就聽遠處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以及“哎喲”的叫聲,一個熟悉的、略微尖細的嗓音從前頭傳來:“祖宗喲,您是見到兔子了嗎,飛這麼快!”

陸清則立刻側身一躲,藏到大樹後,偏頭看去。

果然是長順。

三年未見,長順倒沒有什麼變樣,依舊喪著張臉,跑過來跟頭頂的鷹隼不忿地吵架:“咱家每次遛你,簡直都能損一年壽命!要不是陛下下命,你以為咱家會管你嗎?”

小雪傲氣地昂起腦袋,不搭理他,好似翻了個白眼。

長順看見了,氣得不行:“陛下讓人將你放了,是你自個兒巴巴兒地飛回來的,吃著陛下的,脾氣還敢這麼臭!”

說著,掏出這隻海東青喜歡的零嘴,試圖引著它離開。

小雪果然被吸引了,但腦袋還是不住地往陸清則這邊瞅。

最後大概是覺得此人有點眼熟,但又不是很眼熟,最終略一猶豫,還是拍拍翅膀走了。

陸清則躲在樹後,喉間忽然發起癢,忍了許久,確認長順應該已經走了,才終於忍不住握拳抵唇,悶悶地咳嗽起來。

寧倦把小雪放了,然後小雪又飛回來了?

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或許寧倦將放走小雪當成了他的遺誌,已死之人的一點願望,總要實現的吧。

他心裡複雜地想著,感覺頭腦有點昏沉,不敢再在外麵多停留,快步往客棧走。

因走得有些倉促,他沒注意到,那邊的長順又被鷹叨著扯了回來。

長順被這破鳥氣個半死,偏偏海東青力道可比他細胳膊細腿的大多了,罵罵咧咧地抬起頭,不經意間,正好覷見個遠去的背影。

長順的心跳冷不丁漏了一拍,瞪大了眼,聲音倏地一停,幾乎以為自己見到了陸大人。他簡直心頭劇震,再定睛一看,又覺得也沒那麼像了。

那道身影消失在杏花深處,轉身時露出了小半邊眉眼,與他所熟悉的陸大人也完全不同。

陸大人眉眼如畫,風姿卓絕,哪怕隻是稍稍一瞥,那容貌氣度,都叫人不敢直視,一見難忘。

前頭那人卻生得頗為普通,是丟進人群裡,很快泯然眾人的那種。

隻是某一瞬間的背影,實在相似,就跟陸大人活過來了似的。

長順不由得想起了陛下。

每年清明及陸大人的忌日時,向來勤政的陛下都會推掉所有雜務,去到陸大人的墓前,默默不語地看很久,也不說話,但那沉默的背影,叫人看了就跟著難過。

有種心如死灰、滲透著絕望般的寂靜。

分明陛下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

今年清明時,長順守在後麵,終於聽到陛下無意識地輕聲問了句:“老師,你是不是不肯來見我?”

方知道陛下這三年來,似乎從未夢到過陸大人。

他那麼放在心尖尖的人,卻在一彆之後,再未見過,屍體都是焦黑的……長順光是稍微想想,就能有三分感同身受。

他忍不住想,若是陛下見到了這個人,會不會稍微高興些,有幾許慰藉?

畢竟這人的背影,和陸大人的確有那麼幾分相似。

思來想去,長順還是讓人去遠遠地盯著方才那人,留意對方的蹤跡,但千萬彆驚著對方,然後換回了大總管的衣裳,帶著牙牌,匆匆進了宮。

皇帝陛下正在南書房內批閱著奏本。

書房內安安靜靜的,唯有香爐裡焚著的梅香在浮動。

長順把伺候的安平換下來,低眉順目地在旁邊伺候筆墨。

今日長順不當值,卻從宮外跑來回來,一看就有異。

皇帝陛下淡淡看他一眼,沒有開口,翻看完手裡那本又臭又長的奏折,不悅地丟開那玩意:“朕看你似乎有什麼想說的。”

長順這才笑著道:“奴婢今日帶著雪將軍在郊外溜達,見景致甚好,岸邊的杏花開得極盛,就想著,陛下明兒要不要也出去走走,散散心?”

帝王威嚴淡漠的目光落到他的臉上,帶有幾分探究。

長順笑得臉發僵。

這幾年陛下愈發沉凝,叫人不敢呼吸太大。

他總不能在陛下麵前提陸大人,說在外頭看到個和陸大人背影肖似的人。

但看陛下案牘勞形,沉沉鬱鬱的,也有些難過,若是能見到幾絲陸大人的影子,或許陛下也能睡好些呢?

好半晌,長順才聽到頭頂傳來聲:“安排下去,明日微服出宮。”

長順有些意外,大大地鬆了口氣:“是,奴婢明白。”

回到客棧後,陸清則感覺好像沒那麼昏沉了。

他這幾年在外麵走慣了,和身體時不時的小毛病愈發熟稔,按他的經驗,應該就是在外頭吹了點冷風,吹得頭暈,不打緊。

不過他還是讓錢明明幫忙讓人抓了點防治風寒的藥喝了下去,喝藥的時候,腦子裡忍不住回想起杏花林裡那一幕。

長順是禦前大總管,基本都是伺候在寧倦跟前的,不至於每天出來溜達,再遇到的可能性很小。

不過陡然間見到故人,依舊讓他有些不安。

陸清則打翻了原先的決定,打算再逗留明日一日,不管京中情況如何,都得離開了,待得越久,再遇到熟人的可能性就越大。

隔日清早,陸清則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摸摸額頭沒發熱,心裡甚是欣慰,感覺自己變強了,又拜托錢明明幫自己易容了一番,溜達去踏春人多的地方,聽聽關於京內的閒話。

果然聽不少人說,京內這幾日流傳起了一條歌謠,“蜀米肥,王公閒,閒來無事練一練,衝天槍聲震蜀安”,怎麼聽怎麼叫人狐疑。

但因著是從乞丐間傳開的,並且很快便四散開來,要探究根源太難。

陸清則得到答案,滿意地準備離開。

等到錦衣衛順著找過來時,他早就離開了。

他也沒打算回臨安府,順著京城往北再走走。

反正他漫無目的地走,沒人能抓到他。

想著今晚就要離開此處了,陸清則也沒昨日那麼急匆匆了,陽春三月,風雖然冷,但冰雪已化,景致甚好,在岸邊散了散步,遇上個賣花的婆婆。

老婆婆手腳不太利索,挎著的籃子裡是馨香的杏花。

陸清則見了,不免有些心軟,掏出碎銀,挑起一朵,唇邊攜著點閒散笑意,聽著老婆婆說話,聽到前頭似有人聲,漫不經心地一抬頭,猝不及防撞進了一雙冷沉的黑眸之中。

陸清則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向來靈活的腦子忽然哢地一下,卡住了。

恍如隔世。

完全沒想到,再次相逢,竟然會是在這裡,在這種情境之下。

他本以為,當年城門一彆之後,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寧倦了。

三年未見,寧倦的變化很大。

比他想象的要大很多。

他這幾年四處遊走時,偶爾也會想象一下,當年在他懷裡撒嬌的小果果現在長多大了,用的是一種長輩看小孩兒的心理。

但在真正見到寧倦時,巨大的衝擊將他那種看小孩兒一般的心態衝刷得乾乾淨淨。

少年已經成長為了青年,肢體修長,身姿愈發挺拔,穿著玄色暗繡金線的常服,尊貴難言,縱使是在人群裡,也是最耀眼的那個。

分彆時,寧倦臉上仍有的幾分青澀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上位者的威嚴矜傲收斂於骨中,顯得高不可攀,英俊而冷漠。

若說從前的少年寧倦是一把出鞘的利劍,現在便是已收歸入鞘,但鋒銳猶存,威壓極盛。

這是一個完全成熟的皇帝陛下。

不是他心裡那個,會趴在他懷裡賣乖的小孩兒。

深刻在內心的頑固印象,突然被這未曾想過的會麵刮得搖搖欲墜。

腦子裡轉過無數念頭,實際也不過一瞬。

陸清則鎮定地彆開頭,當作沒有看見寧倦。

他現在用的是另一張臉,寧倦不可能認出他的,頂多是覺得有些熟悉。

不能慌。

普通老百姓怎麼會認識身居高位的天子,他要是慌不擇路地選擇轉身就跑,寧倦就是不懷疑,也得懷疑了。

陸清則強忍住下意識想要避開的動作,心亂如麻地低下頭,裝作剛才隻是不經意的對視,若無其事地繼續在老婆婆的籃子裡挑花。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彆開頭的一瞬間,寧倦死死盯著他的眼底,紅意更深了一分。

長順在寧倦身邊伺候了多年,一看陛下這樣子,就感覺有點不對,惴惴不安起來。

他是不是做錯了?其實陛下並不想見到和陸大人相似的人?

這人雖說背影和陸大人有那麼幾分相似,但長得實在平庸,興許陛下並不高興見到這樣的人。

寧倦感覺自己像是被投進了一團冰冷的烈焰之中,心口一會兒被炙熱的烈火炙烤,一會兒被寒冽的冰雪刺痛,呼吸並著身子,都在微不可查地發抖,精神緊緊地繃了起來,像一頭被關在紙做的籠子中的凶獸,瘋狂叫囂著,隨時能破開那個脆弱的籠子,衝出來撕咬外麵的馴獸師。

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怕目光太過灼烈逼人。

長順正惶恐著,忽然便見寧倦盯著那個人,眼睛發紅地笑了一下。

笑得他頭皮發麻。

還不待他開口,寧倦便突然丟開了他和一眾侍衛,仿佛害怕驚動獵物的猛獸,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到似乎正在認真挑花的青年旁邊,嗓音是成熟的低沉:“這位公子。”

淡淡的梅香拂過鼻端,陸清則眉心突突地跳個不停,心底止不住地發虛,從來平緩的心跳此時止不住地鼓動著,指尖一緊,捏碎了一朵杏花,染上了杏花的芬芳。

“你的身姿和一個人很像。”

身旁的皇帝陛下伸手,拂掉他肩上的落花,聲音聽不出意味:“梅花更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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