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暗湧(1 / 2)

毓敏聽到鼇拜矯詔殺人的時候,已經是這一天晚些時候的事兒了。

她聽著香草嘰嘰喳喳的說這事兒,人一下子愣住了。

她還記得玄燁在此事上的憤怒和不甘,如今鼇拜如此行事,隻怕這孩子……

毓敏沒敢多想,隻吩咐底下人準備了皇帝愛吃的菜和茶水,今日受了這樣大的挫折,這孩子指不定要過來一趟。

不過這次毓敏卻是猜錯了,玄燁今天並沒有來。

毓敏坐在屋裡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人過來,她心裡有些疑惑的同時,也生出了幾分欣慰。

有時候,孩子長大真的隻是一瞬間的事兒,她知道,自己的壽安宮,對於玄燁來說,就是一個避風的港灣,他有什麼難過的,不高興的事兒,都會來找毓敏傾訴。

可是現在,他遇到了他這輩子目前來說可能是最恥辱的時刻,他卻沒有過來。

毓敏不知道這孩子具體是怎麼想的,但是一個人若是能忍受痛苦,控製自己的情緒,那就說明,他的心智在一步步邁向成熟,畢竟隻有小孩子才會哭著向大人訴說自己的難過,而成年人隻能默默忍受。

毓敏欣慰的同時,又有些傷感,可是她卻明白,這是每個人走向成熟的必經之路。

香萍這時從外頭走了進來,她看起來有些小心,低聲道:“娘娘,晚膳已經備好了,現在可要用膳?”

毓敏輕輕一笑,低聲道:“用吧,扶我過去。”

香萍心裡這才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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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毓敏起了個大早,洗漱了一下,就和前來請安的皇後一起往慈寧宮去了。

皇後今兒看著神情有些不安,毓敏想著昨天的事兒,大概也能明白她的想法,毓敏拍了拍皇後的手,柔聲安慰:“彆擔心,玄燁這孩子,自小就心誌堅定,不會這麼容易被打垮的。”

皇後聽了這話勉強一笑,許久才小聲道:“兒臣就是有些心疼皇上。”

毓敏一愣,看向皇後。

不過此時的皇後已經整理好了情緒,麵上隻露出一絲淺淡的羞澀,低聲道:“是兒臣失言了。”

毓敏卻溫柔的搖了搖頭:“你能如此為他著想,是他的福分。”

皇後麵上一愣,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但是毓敏已經不再多言了,兩人就這樣沉默著朝著慈寧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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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慈寧宮,安靜的落針可聞。

哪怕如今已經坐了一屋子的人,可是這些人此時卻不敢多說一句話。

主要是今兒太皇太後的表情實在嚇人,往常太皇太後不管心裡怎麼想,麵上都是一副慈悲淺淡的笑意,可是今兒太皇太後的臉繃得緊緊的,不見一絲笑意,情緒也很低沉,低氣壓明顯的在殿中彌漫。

在場之人,都是在宮裡混跡慣了的機靈人,讀空氣的能力可以說是她們的生存必備能力,因此一看這個情形,不管知不知道外朝發生的事情,都緊守心神,多一句話也不敢說。

毓敏進來時也察覺到了屋裡氣氛的不對,不過她麵上表情不變,一進來先給太皇太後行了一禮,等叫了起,這才安坐。

今兒倒不是她來遲了,是太皇太後起早了,比以往都早了半個時辰,因此毓敏心裡倒也沒什麼不安的,隻是好奇,在知道鼇拜如此跋扈之後,太皇太後還會作壁上觀,不動如山嗎?

太皇太後自然不會,這一日,她罕見的拿出了十分威嚴的姿態,叮囑了在場眾人,日後要緊守門戶,謹言慎行,約束好宮中奴才,不許鬨出什麼亂子來。

然後又吩咐皇後,今日之後,宮裡大事小情都得慎重對待,不得輕忽。

大家夥似乎是嗅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因此一時間竟是有些人心惶惶。

可是太皇太後卻不會在乎這些,她的視線,從在場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在鈕祜祿氏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鈕祜祿氏的臉色白了白,不過還未等她開口說什麼,太皇太後的視線已經移開。

隻聽她淡淡道:“打今兒起,宮裡上上下下都給我繃緊了弦,要是讓我聽到哪宮人亂嚼舌根子,通傳消息,定不輕饒!”

毓敏心裡約莫是明白了,太後隻怕是察覺到了鼇拜的不受控製,終於要下定決心和玄燁站到一條線上了。

這是好事,毓敏心裡鬆了口氣。

這一日早晨,玄燁因為事忙並沒有來慈寧宮請安,毓敏也依舊沒見著自己兒子,但她心裡卻不失落,她明白,做皇帝和做普通人不一樣,這個職業所要承受的壓力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

一直到這一日晚些時候,玄燁終於離開了乾清宮,他第一站去的,並不是壽安宮,而是慈寧宮。

也不知他在慈寧宮都和太皇太後說了什麼,足足在慈寧宮裡待了一個半時辰這才出來。

等出來的時候,外頭的天都黑透了。

玄燁站在慈寧宮外頭腳步頓了頓,又朝著西北方看了一眼,猶豫片刻,終於道:“太後歇下了嗎?”

玄燁跟前的大太監趙昌立刻站了出來,他清楚,皇上說太後時,多半指的是壽安宮太後,他若想說仁憲太後,一般會用慈仁宮太後指代。

“奴才剛剛命人去打探了,太後娘娘還沒歇下呢。”

趙昌是什麼樣的人,那是在玄燁跟前伺候老了的人精,皇帝心裡想的是什麼,他至少能摸來一半,因此提前就做好了打探。

玄燁沉默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既沒有歇下,那就過去看看吧。”

趙昌笑著應了一聲,然後就令引路的小太監,提著燈籠往壽安宮的方向開路了。

太皇太後此時坐在屋裡,聽底下人稟報說,皇帝往壽安宮去了。

她渾濁的眼中露出深沉之色,許久才淡淡道:“到底還是個孩子,離不了娘。”

一旁的蘇麻喇姑聽了,笑著道:“皇上的年紀本來就還小呢,娘娘又何必多做苛責,今日聽著皇上言行,豈不是比以往穩重老辣了許多。”

太皇太後聽著這話點了點頭:“這回的確是長進了。”

說完又頓了頓:“我總覺著,佟氏如此嬌慣他,不是好事。”

蘇麻喇姑心下一緊,下意識看了太皇太後一眼,可是卻從她的臉上看不出半分情緒,蘇麻喇姑低下頭,許久才輕聲道:“說到底皇上也是人,隻要是人,就沒有一直緊繃著心神的道理,一張一弛才是正道。”

太皇太後聽著這話皺了皺眉,看向蘇麻喇姑,許久也不移開視線。

蘇麻喇姑隻覺得後背有些發涼,但是還是強撐著頂住了這樣的視線。

她說這話,也不止是為了皇帝和壽安宮太後,更是為了太皇太後和科爾沁蒙古,若是太皇太後真的一時糊塗做出點什麼,那日後,日後……

蘇麻喇姑隻覺得心神悚然,不敢多想。

等太皇太後終於移開視線時,蘇麻喇姑的後背早就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蘇麻喇姑還是不敢放鬆心神,依舊垂著眸,等著太皇太後吩咐。

片刻,太皇太後有些飄忽的聲音這才傳來:“你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蘇麻喇姑心底這才一鬆,也是這時她才察覺,自己早已經被汗浸透了幾層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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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慈寧宮中主仆的交鋒,此時的壽安宮中,卻是一副溫馨自在的畫麵。

聽著玄燁來了,毓敏原本都想準備洗漱洗漱睡下了,立刻又來了精神,急匆匆讓人給自己更衣,然後又讓人去準備皇帝愛吃的茶水點心,自己則是在香萍的攙扶下,從內殿走了出來。

一出來就看見玄燁站在正殿,背著手,仿佛是在看牆上的一幅畫。

毓敏忍不住露出一個淺笑,柔聲道:“這幅畫還是去年我壽辰時你送過來的,怎麼,今兒見著了竟然認不出了嗎?”

玄燁這才回過頭,麵上露出一個淺笑:“往常我一直記得,額娘牆上掛著的畫是汗阿瑪賞的那一副,今兒再一看,竟不是之前那個了,因此有些驚訝。”

毓敏笑著搖頭:“我都多少年沒掛過那副畫了,你這孩子,日子都過糊塗了。”

玄燁有些訕訕的垂下頭,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毓敏看著他這副樣子,卻是心下一軟,語氣也跟著溫和了許多:“昨個怎麼沒有過來?”

玄燁沉默片刻,終於道:“如此大辱,兒臣當謹記,怎麼能勞煩額娘為我操心。”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靜無波,無悲無喜,仿佛昨日那件事,對他來說多麼不值一提似得。

可是毓敏卻能聽出來這份平靜背後的洶湧波濤,臣子矯詔殺人,對於君主來說,是一種多麼大的侮辱啊,而這孩子,竟也就硬生生獨自將這份屈辱吞了下去,麵上不露出分毫,也並不尋求旁人的半點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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