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壁畫飛天, 幡動經誦。
風秋回來之後, 與鴻雁說了許多。提取重點, 說的也就是她極大可能便是龜茲王尋的那位公主。
陸小鳳在一旁聽著, 他比風秋見識更多, 在風秋提起龜茲的時候,間或還會說些予鴻雁聽,試著勾起她微薄的回憶。
鴻雁的確有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她甚至已經記不得龜茲王的姓名與模樣。但當陸小鳳想想, 拿出了那塊所有麻煩所在的寶石時, 鴻雁竟然對這塊石頭還有些些許記憶。
她摸著石頭上的刻文,甚至都不需要彆人提醒, 便再準確無誤的, 用手畫出了最完成的藏語。
鴻雁淚光漣漣, 她什麼也不記得了, 但她似乎還知道烏羅珠的名字源自於這裡, 似乎還明白這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重要到能以其上的字符為名,是龜茲王給予的最大寵愛與祝福。
風秋握上鴻雁的手輕聲道:“龜茲王將這塊石頭拋出來也要尋你, 可見他從未放棄你。就像你一直在找回家的路,你家中的人,也一直在等著你。”
鴻雁落淚。她的淚珠滴在那顆金剛石上, 竟如金珠墜地, 將透過金剛石的光線碎成七色, 真如應了那句虛假的傳說一樣——真正的引路飛天, 能讓沙漠之秘耀眼奪光。
風秋微微笑了,她說:“烏羅珠,你是龜茲的引路飛天,龜茲在等你回家。”
鴻雁抬起頭,她的眼中盈滿了淚光,她哭泣著,卻像風秋露出了笑。一抹比這耀眼寶石還要奪目美麗的笑。
風秋心想,鴻雁的存在是方應看的一時好心。他的一時好心救了這姑娘,又因這姑娘幫他們破解了沙漠之秘。兜兜轉轉,說是方應看幫了他們也不為過。
方應看的確一早便幫了他們。
看著鴻雁,風秋想著,邀月和憐星變了,她或許也該變一變,有些尚未發生的事不會發生了,人也未必是她曾以為的人。
陸小鳳與風秋步出鴻雁所在的宮宇,瞧著屋外冬日繁星,陸小鳳感慨道:“誰能想到,龜茲所謂的沙漠之秘指的就是咱們一早遇見的這個姑娘,真是天意難測啊。”
風秋微微一笑,她說:“鴻雁的美麗,當不起沙漠之秘嗎?”
陸小鳳本想說,以鴻雁的容貌與身份,自然也是當得起這麼一句話。可這沙漠裡站著風秋,總是關內關外的審美有些不同,可哪怕是最挑剔的回鶻人,都無法說風秋不美。
她這樣站在敦煌裡,說這樣的話,若非陸小鳳了解她,怕還是要以為她在調侃那小姑娘呢。
似是因為事情差不多都解決了,風秋顯得尤為鬆快。她甚至還在月下抻了抻胳膊,問陸小鳳想不想喝酒。
陸小鳳瞧著她,又想著現在也跟著來了敦煌的那對兄弟,一句“你心到底有多大”差點就直接就問出了口。
在玉羅刹的地堡內,風秋向邀月和憐星問出那句話的時候,陸小鳳本以為風秋哪怕不血濺當場,也該被邀月教訓了。
但讓陸小鳳驚訝的是,這位移花宮沉默寡言說一不二的大宮主,竟然在沉默後又開口說:“我一早就說了告辭,是你讓我等一等。”
那一句回答,把地堡裡所有的人,連同玉羅刹都給弄怔了。
可風秋偏還覺得不夠似的,爭辯道:“此一時彼一時!之前是為西門吹雪的事呢,現在是咱們走的事了,能混為一談嗎?不能!”
邀月仍是沉默,過了會兒終於像是不耐煩了,竟直接對玉羅刹丟下去:“告辭。”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再次抬步欲走。而先前和玉羅刹爭鋒的最激烈的憐星呢?他竟也笑了笑,恭恭敬敬地道了聲彆,也跟著要走了。
這場景變化的太快,連他都是被風秋扯著快到了地堡出口才反應過來,更彆提玉羅刹了。
西門吹雪走了出去,他對風秋道:“你倒是很擅長哄人。”
風秋正惱著她一托二累得慌呢,竟也就這麼直接懟了上去:“哦,那西門莊主被哄著了嗎?”
西門吹雪略揚了嘴角。
陸小鳳終於反應過來。他極速救自己同類的小夥伴,抓著風秋就問:“唉我們出來後得趕緊走吧,沒馬咱們是坐移花宮那船嗎,那船有點厲害,你見過沒有?”
風秋果然撇過了西門吹雪和他道:“我也沒見過,移花宮的寶物果然多,我師父慧眼如炬,這份同盟關係果然不能斷!”
兩人絮絮叨叨,西門吹雪在一旁瞧著,漸似也忘了先前的種種不快。三人登上移花宮的船回了敦煌,回到了敦煌,風秋便拉著陸小鳳去見了鴻雁,這一來一回,差點讓陸小鳳都忘了眼前這個瞧著無害的姑娘是從什麼“險地”裡都能安全脫身的厲害。
陸小鳳不是傻子。
似是邀月憐星這般的人會因為什麼而對一個女人妥協,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也正是看得清楚,對於風秋這種不想著趕緊跑,甚至還敢待在餓虎身邊的行徑,不由生出七分敬佩三分不解。
他多看了風秋一眼,說道:“你是對自己的容貌真沒有自覺,還是太有自覺了?”
風秋聞言哈哈一笑,她說:“你覺得呢?”
陸小鳳:“我看是一半一半吧。你若真有自覺,這天下哪裡還有能製住你的人。可若是要說你沒有自覺——”
陸小鳳道:“那你可真是運氣極佳,又膽大包天——麵對邀月玉羅刹這等可怕的對手,竟然還能全做無畏。”
風秋說道:“我不是全做無畏,是怕也沒用。我小時候就和他們倆一起長大了,你要是像我一樣自小就知道他倆最後會怎麼樣,長年累月的處下來,也會有這樣的機警的。”
陸小鳳聞言:“……”
他複雜道:“那我還真是不太想要。”
和陸小鳳一路相處這麼久了,陸小鳳倒是難得風秋這麼正經。她和他一起立在殿外,瞧著這乾涸之地與關內既然不同的入冬夜色,她笑了一聲,又接著慢悠悠道:“至於我是不是有自覺——我當然有自覺,我又不是沒有眼睛。”
“但你還是高看了我,我雖然清楚自己長成了什麼樣,我更清楚我沒有能將這張臉用到極致的智慧。”
“容貌這東西,一般好是禮物,特彆好就是災難了。你說我要沒有燕南天做大哥,蘇夢枕做師父,又有大李在朝廷上幫忙。當年先皇選秀,你覺得我能避的開嗎?我家可在我四五歲的時候,就被人盯上了。”
“所以比起利用容顏殫精竭慮的立事,我倒更喜歡靠手中的刀尋路,長得好看嘛,自己不要太當回事,有時效果比你當一回事都好。”
“就比如現在,我知道你真正想問的是我為什麼還不跑——但我就不直接回答你。”她笑意盈盈得:“你不覺得我說著這種話,都顯得很率真可愛嗎?”
陸小鳳道:“……我現在覺得漂亮女人都可怕。”
風秋道:“嗐,這話說的。好像不漂亮的女人就不可怕了一樣。”
風秋忽無奈道:“跑也沒用。跑了才糟。如果他們還是我最早認識的那樣,跑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但現在這樣了,跑反而成了最大的事。”
她對陸小鳳說:“你怎麼看我那兩位師兄?”
陸小鳳斟酌了一下,不偏不倚道:“龍姿鳳儀,天下無雙。”
風秋補充了一句:“看著還挺可怕是不是?”
陸小鳳說:“還好,高手多變態,你看玉羅刹騙西門吹雪那樣。我才不信他不知道石頭的秘密呢,我看他就是為了把西門吹雪騙過來困死。”
風秋忍不住說:“小心我把這話告訴西門吹雪啊?”
陸小鳳說:“我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你不怕你這兩位師兄如今對你的謙讓退步就和玉羅刹拿出的沙漠之秘一樣,是誆你跳進坑的誘餌呢。”
風秋道:“這還真不怕,因為跳不跳的,主動權不是在我麼?就像西門吹雪來了這趟,他還是好端端回去了,不僅回去了,連舊事都消的一乾二淨,玉羅刹再也沒什麼能牽動他的了。”
陸小鳳忍不住說:“這兩事能一樣嗎?”
風秋問:“怎麼不一樣了,是我打不贏西門吹雪,還是我那對師兄比玉羅刹更不講道義?”
陸小鳳語塞。
風秋歎氣道:“我還以為你好歹會質問我一句,明明知道他們倆的心思為什麼還不處理好。”
陸小鳳冷酷道:“你能處理嗎?”
風秋語塞,她惱怒道:“是誰把你們從地堡帶出來的!”
陸小鳳重重歎了口氣,他伸手摸了摸風秋的頭,語帶憐憫:“就像你說的,你漂亮,就算遇上這種事我也覺得是理所應當的。怪不得你呀。”
風秋:“……”
陸小鳳收斂了調笑,他也難得嚴肅說了句:“玉羅刹為人雖心思深沉,但他在地堡有一句話倒是沒說錯。你要真的想擺脫他們倆——”
風秋忍不住翻了白眼:“嫁給你嗎?”
陸小鳳:“……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他也被風秋逗笑了,笑了會兒才說:“讓一個人消失有很多辦法,尤其是在南海這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