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2 / 2)

“大眾被蒙蔽,我們被世家扣上汙名,全世界都對我們喊打喊殺。但我們很清醒地知道,我們的仇人隻是少數的弄權者,而不是千萬無辜的百姓。我們有過人的實力,我們絕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絕不會放棄守衛人類。”

唯一的光源照射下,十個人的影子高高映在石壁上,有些鬼魅。

沒人說話。

幸北靜靜望著那張花了妝的臉。

這番話說得感人肺腑,大義凜然,但是她似乎仍舊覺得……有哪裡不對。

她自從聽說S級麻瓜都成了播種者,就一直在思考,有什麼理由能讓好好的人變成播種者。但是沒想出來,究根結底是因為她堅信播種者都是反派。

她為什麼這麼相信來著?但凡播種者有一點洗白的餘地,她也不會把這群人一棍子敲死,畢竟那麼多人都輪番提醒她,成為播種者很可能就是她的未來歸宿,她巴不得把播種者想象成被世俗冤枉的好人,這樣她的不安也能減少一些。

幸北順著她來到新聯邦的時間線去回憶,終於想到了。

“播種者無數次殘忍地屠戮平民,證據確鑿。你現在告訴我,播種者是人類的守衛者?”

“那些眾所周知的事件暫且不談,我親眼所見的,梁問航是播種者,他殺害了我們兩個同學。”

還栽贓到龔呈身上。說起來那件事就有莘長虹和謝思妄的份。

身前的人微微低下頭,嗓子眼裡溢出一點聲音。幸北看不到他的臉,但她知道,他在笑,那種雲淡風輕又玩味無奈的笑。

幸北不滿地勒了下他的脖子。

謝思妄討饒地“哎”了一聲,笑吟吟地開口:“你怎麼知道不是龔呈殺的?”

幸北:……?!

謝思妄:“那件案子結案時,結論就是龔呈是凶手,到現在可還沒翻案啊。怎麼說呢,當時我是有意栽贓他,但是栽贓的並不是殺人的罪行,隻是播種者的名號而已……誰讓我們播種者的名聲確實不怎麼樣。”

“艸。”翟洪廣輕悠悠罵了一句,充分體現出他心底的混亂。

“龔呈為什麼要殺他們。”幸北沒管翟洪廣,繼續冷靜地審問。

謝思妄:“具體原因你得問龔呈,我對他並不了解,我隻知道燎原星團向來為了他們心中所謂的大業不擇手段,或許當時那兩個人擋了他們的路,或者……是他們辨彆你是不是S級的鋪路磚?或許龔呈是為了讓你上台比賽,暴露S級天賦,才殺了兩個射手。”

裴鶴靜靜看著幸北的眼睛:“燎原星團是有些激進。”

幸北垂眸思索。如果是那樣的話,龔呈那個時候大概就看出了她是S級,然後替她隱瞞了。

或許龔呈在幫她,但這不代表他所屬的燎原星團可信。

哦,燎原星團追殺所有S級,寧可錯殺絕不放過,本身就證明他們行事偏激極端且殘忍。為了證實一個S級殺幾個無辜的人,確實像他們能做出的事。

“燎原星團最清醒的地方,在於他們摸透了S級和播種者的聯係。S級一旦接觸控製異種的能力,了解到世家從曆史中抹去、但播種者內部人儘皆知的那段齷齪的過往,幾乎很少有人願意繼續為虛偽的新聯邦政府效力。”謝思妄又溫聲說道,“尤其是天生S級的麻瓜,你們從來都是播種者。”

“從來都是”四個字不知哪裡刺到了幸北,幸北冷笑:“不管從前如何,如今播種者已經成了你們這個團體的代名詞,我沒有加入過,就不要擅自給我歸類。就算S級能控製異種,也不代表S級就是播種者……不然黎昭不就也是播種者?”

她這句話有試探的成分。謝思妄垂著眸子,臉上依舊是不鹹不淡的笑,沒接話。

“是所有S級麻瓜都是天生播種者,除了S級,另一個條件是麻瓜。”赫連蓮強調。

幸北:“所有S級麻瓜都成了公開的播種者這件事本身就蠻好笑的。普通A級以下的播種者尚且能隱藏好身份,憑什麼S級麻瓜擁有那麼強的實力,那麼多資源和地位,反而全部暴露了?會不會是S級麻瓜沒有家族庇佑,容易被播種者栽贓誣陷,最後才都不得已加入你們?”

唐濯默默點了點頭。這個理論聽起來好有道理。

謝思妄笑著輕微搖了搖頭:“哪有那麼簡單,越是獲得資源傾斜的人,越要被嚴格審查,S級麻瓜沒有背景,哪裡經得住新聯邦先進手段的細致調查?和你說的恰恰相反,S級麻瓜因為是S級,才更容易被發現。”

“你倒是聰明,測驗時保留實力……那時候你應該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麻瓜,是誰提醒了你?”

幸北:尤涵提醒她了,但尤涵顯然不是這個意思,而且她也沒聽,她就是……靠運氣。

幸北刺他:“因為你死了,我覺得念力強晦氣,所以下意識保留了實力。”

晦氣的謝思妄:“……”

“你直覺確實蠻準的。”謝思妄勉強誇讚道。

“幸北腿上的東西是誰放的?”難得謝思妄被他們抓住了還這麼配合,唐濯恨不得掏出筆記本一條條審問。

帝才學宮的人已經驚訝到麻木了。腿上的東西?這又是個什麼玩意?

謝思妄彎唇:“播種者。”

“是誰?”

謝思妄平靜地笑了下:“我不能出賣同盟。”

好多根手指在扳機上蠢蠢欲動地徘徊,有點想暴力逼供。

不過他們暫時還有很多其他想問的。幸北眯眼:“那東西是乾什麼用的?”

謝思妄微微側了下頭:“幫你找回自我。”

“我的自我就是播種者?”幸北聲音充滿嘲諷。

“你以為你的身體為什麼可以容納那個東西?它為什麼那麼快就和你的精神力和諧共處,甚至隻有外來念力才能壓製它?因為它本來就是你的一部分。”

幸北的瞳孔緊縮了一下。

謝思妄的聲音在寂靜的地底洞穴中,輕幽得像是鬼魂的低語。

“它是你的記憶和前世,它就是你,是播種者的元老,是擁有永恒生命的……神。”

天賦者們的神情都藏在麵罩之後,但是幸北能感受到,她身上壓著的意念前所未有的重——所有人都在瘋狂地注視著她,瘋狂地盯著她的腿,甚至瘋狂盯著她的臉,似乎想從中解析出一個老妖怪的虛影。

幸北隱約地想起上一次,她暈倒時,似乎有不屬於自己的人生片段在腦海裡跑過,那些片段是給她無比親切的感覺,就仿佛原本就是她的一部分,原本就是她親身經曆過的回憶,隻不過暫時被她遺忘了。

幸北一時間有些恍惚,勉力拽下飄忽的神念,回到昏暗的地穴現實裡。

“那你為什麼要幫我壓製它?”

“為了獲取你的信任。反正如果你自己排斥它,就算它侵占你的大腦也沒法覺醒,到時候你會混亂,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悲劇。”

“你們——你們軍部四個人,都是播種者吧。你們提到過要搶幸北,那是為什麼?”翟洪廣插嘴。

謝思妄看了看他:“你們果然早就在懷疑我們了。”

“所以是為什麼?”

“播種者內部也有派係黨爭啊。”謝思妄歎了口氣,“喚醒一個古老的播種者,成為她的親信,帶領她融入當今的組織,能得到的好處不用我多說了吧。”

還真是搶人頭?唐濯之前隨口的推測竟然猜對了,感覺有些意料之中,但又有些奇怪的不踏實的意料之外,就仿佛越顯而易見的理由、越簡單的邏輯,就越顯得像假的。

唐濯甩甩頭揮去多疑的想象,對“喚醒”這個詞有些不爽:“你的意思是,幸北腿上的東西是她的前世?可是那和她有什麼關係?這不就等於有個人死後過了幾百年去奪舍嗎?她憑什麼要拋棄好端端的人生去接受所謂前世的記憶?”

被連續一串質問,謝思妄也不急,不慌不忙地躺平:“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幸北:“……”

幸北還真就是這麼想的,就算那玩意真是她的前世,她憑什麼就要接受它?對現在的她來說,她就是現在的她啊。

赫連蓮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抬眼深刻地看著她:“不接受你會死的。你的肉|體是你為自己準備的,隻能承載你自己的靈魂,也就是說現在的你其實是殘缺的。如果你不接受本魂回歸,肉|體很快就會凋零。”

“你會變得嗜睡,醒著的時候會虛弱疲累,會突然暈倒,沒有任何手段能診斷出你身體的異樣,不管是補充營養、念力或者治療艙,全都無濟於事。你每天睡眠的時間會越來越長,直到永遠醒不過來。”

“我知道得這麼清楚,因為我親眼看過。”

赫連蓮頓了下,“荀蕁,殺死她的不是其他人,是她自己。她這一世太苦了,她寧可死都放不下。或許對她來說是好事,她的本魂最後大概也放棄了,不想要這麼黑暗的記憶。”

謝思妄接話:“所以我才說,如果你不能徹底接受它,它就算占據了你的精神和身體,也會出現問題。荀蕁就是先例。我真的是在幫你,幫你拖延覺醒,給你充足的時間接受真相,接受真正的自己。”

幸北眸色不明地落在地麵,想起荀蕁對她說,“我們才是同類”。

“我們”,指的僅僅是她和荀蕁,當世唯二天生的S級麻瓜。

現在,世界上的S級麻瓜隻剩她一個了。

明縱麵無表情地望著幸北。他知道幸北他們有秘密,隻是沒想到她的秘密這麼沉重。他並沒有完全理清來龍去脈,也不知謝思妄赫連蓮的話有多少可信。他現在隻知道一件事——幸北必須成為和前世一樣的播種者,不然會死。

裴鶴低頭看著赫連蓮,聲音有些緊繃:“你說她的身體很快就會凋零,很快是多快?”

“幸北已經成年了,還沒有開始覺醒,所以很快就是很快了,可能是明天,可能是下個月。”

厚重的靴子裡,幸北的左腳腳掌抽搐著抓了一下地,像是本能掙紮地想抓住什麼。

裴鶴看向她,隔著麵罩都能感受到他的無助茫然和抗拒。

他不想她“覺醒”,她也不想。

“那樣幸北不就成了另一個人了。”翟洪廣壯實的身影彌漫著一股哀婉淒楚的氣質,違和得有些搞笑,但沒人笑得出來。

“啊,還好吧,她還是幸北。”唐濯說著,卻默默低頭,鼻子發酸。那個大部分記憶裡都沒有他的幸北,還會用油爪子捏他的臉賤兮兮喊他奶唐嗎?

“身體會衰敗,那就到衰敗的時候再說吧,苟一天是一天。”幸北突然輕快地說,“實在不行死就死了,我依然感謝命運,給了我完整的屬於自己的一生,哪怕稍微有些短暫。”

三個男生愣愣看著她,帝才學宮似敵似友的四個人也愣愣看著她。

雖然一點一點一點都不想她死,甚至心底裡知道,為了她好,或許該勸她接受覺醒。

但是不知為何,他們完全不想說出口。就當是自私好了,他們也希望能擁有一個始終如一,純粹如初的幸北,就算隻是活在回憶裡。

他們心中的她,也從來都是不可一世的散漫和自由,像是卑微塵世中唯一不受束縛的那道光,就連死亡都不能讓她屈服。

這樣才是幸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