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2 / 2)

“裴鶴呢?”幸北輕輕問。

唐濯垂下眸,幸北又急切地看向翟洪廣。

翟洪廣也怔然望著唐濯,脖頸不太尋常地梗著:“裴鶴呢?”

幸北手指抓住被子,用力得指節泛起慘白。

翟洪廣剛才留下的一灘湖水皺成山巒,但幸北隻定定看著唐濯。

奶乎乎的小男生神情嚴峻,停頓了一秒,就像一輩子那麼長。

“幸北。”唐濯認真望著她,“你知道吧,麻瓜在新聯邦戰死,隻是回到原來的世界。”

幸北呆呆看著他。

幸北感覺自己還沒有醒,還在那段深沉的睡眠裡,做著荒誕不經的夢。

她嗓子突然很乾,唇也很乾,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一句:“裴鶴回原來的世界了?”

唐濯低下頭。

幸北一把掀開被子:“我不信,我……”

“——我親眼看到的。”唐濯一夜沒睡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她,細看還有點腫,“我跟了一晚上,我全調查清楚了。闖進天賦者學校圍捕你的是燎原星團,軍部迫於輿論壓力於昨夜宣布承認他們為正義民間組織,因為他們放出大量證據證明,他們一直以來都在暗中消滅播種者,守衛聯邦安全。”

“小紅手上那些龔呈暗害謝思妄的證據,如今成了燎原星團很早就在對抗播種者的證據。龔呈的身份已經被公布,他忍辱負重的事跡廣為人知。現在他取代你,成為天賦者世界新一輩的最受追捧的英雄偶像。”

唐濯的表情並不像是為老友開心。

“還有去年梁問航那件事,軍部公布了調查結果,梁問航是播種者,是他殺了我們兩個同學。梁問航知道龔呈盯上了他,故意把事情嫁禍給你,引出龔呈,再利用自己的死,留下斷章取義的證據,逼龔呈叛離學校。”

幸北眼珠稍微動了動。說燎原星團激進,可是播種者顯然更加瘋狂。梁問航一個S級,竟然毫不猶豫放棄自己的生命,為他們的宏圖偉業鋪路。

這樣瘋批的播種者……幸北突然很能理解天賦者世界的人。換做是她,也會相信隻有同樣瘋批的燎原星團才能與之抗衡。這種時候,一群瘋子帶給人們的安全感,遠遠超過瞻前顧後的新聯邦政府。

“燎原星團也有所讓步。他們在S級都是播種者這句話裡麵加了個前提——天生S級都是播種者。這意味著黎昭不是播種者。高層立刻開心地接受了這套說辭,也接受了燎原星團。”

“現在天賦者世界的人都把燎原星團當成救世之星,他們說過的話全部都應驗了。”

包括幸北是播種者……天生S級都是播種者。

播種者殺害同學,殘暴無仁,播種者必須死,天生S級必須死,幸北必須死。

“所以你現在絕對不能出去。”

唐濯不容置疑地把幸北按在床上。

幸北呆呆地跌坐在床上。

她的腦子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其中許多是她很長時間以來執著追尋的真相。

可是此時,她卻無暇去處理那些信息,也不甚在意自己的處境,隻抓住了一條細微的線索末端,她此時最需要抓住的線索。

她麻木地張開嘴,聽到仿佛不屬於自己的尖細聲音不依不饒地:“燎原星團承認S級可能不是播種者了,所以沒有必要殺裴鶴,裴鶴不是天生S級,他們甚至還不知道裴鶴升級了……”

“他裝成了你的樣子。”唐濯有點不忍地撇開目光,“你知道他的天賦可以改變骨骼形狀密度嗎?他變成了你,燎原星團把他當成了你。不然我們不會逃得這麼順利。”

順著唐濯的視線,幸北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裴鶴的衣服,有點怔怔。

“可是,可是,”幸北緩慢不住地搖頭,“他這麼可能這麼傻,他知道的,我反正也快要死了……”

“他不是傻。”

翟洪廣突然開口。

“他說過,這世界沒有你,活著還不如死了。”

幸北微張著嘴,和男生對視,忽然感覺翟洪廣的表情沉重得有些陌生,好像這張臉應該配上無賴樂子人的神情才對,那張嘴也不該吐出這麼深沉憂傷又紮心的語句。

幸北感覺他的聲音化為許多細小的爪子在撕扯她的心臟,留下酸苦味道的傷痕。

嗓子眼堵得說不出話,幸北機械性地點開光腦,被光網上鋪天蓋地有關昨天節目的激動討論刷屏。還有人在無知無覺地嗑她和裴鶴的cp,沒人知道昨夜天賦者學校發生了什麼大事。

幸北翻了幾頁,抬頭茫然地看向唐濯,似乎帶著點顯擺的意思:看,什麼都沒發生啊,她還是聯邦巨星,裴鶴還活著。

那樣乞求認同的眼神簡直有些可憐。唐濯歎了口氣,走上前,把那顆毛茸茸呆茫茫的頭抱進懷裡。

幸北聞到他身上硝煙和塵土的味道,那種風塵仆仆疲憊又絕望的味道讓她清醒,也認清了現實。

她拚儘全力,隻是想要揪出一個與唐濯的結論不同的真相,一個裴鶴還在這個世界的if。但最終卻隻是絕望地遍曆了那團亂麻般的故事線,發現她再也找不到希望的線頭。

幸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偷偷地把唐濯的前襟弄濕了。

唐濯可能還是感覺到了,伸出手一下一下輕柔地摸過她的頭發,很溫柔地安慰她,同時也在安慰自己。

翟洪廣坐在一邊,手肘撐著膝蓋,手掌撐著額頭,把頭深深埋在膝蓋間。

“我好難受啊,唐,洪廣,我想不起來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了。”幸北悶悶的聲音從胸口傳來。

唐濯喉結悄然滑動了一下。

“我記得。”

“他說你扒過他衣服,這是你欠他的。”

幸北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屬於男生的寬大便服。

所以他就這麼走了,回家了,把她忘了,隻留下兩套衣服給她作紀念,一套是她從他身上扒下來的,現在還躺在她某個箱子底層,另一套是他親自給她穿上的,現在和她肌膚相貼。

可是他的家真的不適合他生存,要她說的話,她甚至寧可他帶著痛苦和懷念留在這個世界。畢竟個人經曆的傷痛總有一天會被時間衝淡,但時代對一個群體的壓迫卻一輩子難以掙脫。

幸北靜靜地發呆,開始思考一些哲學的事。比如,再也見不到的人,和死了到底有什麼區彆。又比如,如果失去了記憶,那一段不存在記憶裡的經曆對本人是否還有意義。

或許是她杞人憂天呢。或許裴鶴忘記了這一段人生,從未見過光明,就不會因為身處黑暗而感到窒息。

唐濯輕輕撥開她腦門的頭發,幸北回過神。

“對他來說說不定是好事。他太喜歡你,總有一天會你這個薄情寡義的女人傷得體無完膚。”

幸北喃喃:“是嗎。”

“他還能忘記被你看了的慘痛記憶。從此之後,他還是自己心目中冰清玉潔的小仙男。”翟洪廣補充。

幸北輕微勾了下唇角:“是嗎。”

“他也可以忘掉不知道從哪學的那些不倫不類的戀愛攻略,說真的,那些玩意真是害人不淺,裴鶴每次進修回來,給我感覺就像清炒百合放多了油。”

“沒錯,冰哥哥都快變成油哥哥了。”

幸北:“噗。過分了啊,他在的時候你們怎麼不說。”

“說了他又不會改,還會打人,我傻嗎?”翟洪廣撇嘴,看起來精神振奮了一點,“但不管他是油哥哥還是冰哥哥,都是我翟洪廣永遠的朋友。”

唐濯:“沒錯。我的朋友,會在另一個世界無憂無慮繼續過自己的生活。至於他的仇,我會替他報。”

幸北直起腰板,冷然微笑:“我不管天賦者世界的人怎麼看,從今天起我與燎原星團不共戴天。”

“對了,我好像忘了說,今天燎原星團這場行動,帶隊的是龔呈。”唐濯道。

空氣安靜。

幾分鐘前,哪怕幸北在為了裴鶴全心全意地悲傷的時候,也抽出了一小份情緒,高興於龔呈沒有殺那兩個同班同學。人果然還是梁問航殺的,謝思妄出於某種原因騙了她,她果然不該相信詭計多端的播種者任何一個字。

可是現在,她隻覺得她那份微小隱秘的寬慰簡直可笑,可笑得甚至讓人內心毫無波瀾。

“所以是龔呈殺了裴鶴。”

幸北抬起眼,收斂了一切表情,語氣平靜得讓人害怕。

“嚴格來說,龔呈殺的是你。”唐濯深深看著她,“他殺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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