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濯張開嘴,想起赫連堂數次破口大罵異種祖宗十八代的樣子。
皺巴巴的小老頭衝他猥瑣地微笑。
“所以,我憑什麼不是赫連堂?”
他憑什麼不是赫連堂?
“但是、但是你的靈魂……”翟洪廣結結巴巴地試圖反駁,可是在觸到小老頭目光的那一刻,忽然說不出口了。
赫連堂從桌上拈起一包巧克力薄脆,拆開,一臉勝利地塞進嘴裡。
“靈魂是個抽象的東西,我們都知道,它的具象化存在是精神體。誰能看出我的精神體,是赫連堂……”小老頭舔了舔手指,“還是連英?”
翟洪廣傻傻看著赫連堂隨手把巧克力薄脆的包裝丟到一米外的垃圾桶,啞口無言。
“你為什麼說你是連英的雙胞胎哥哥?”幸北從他麵前的桌上拿起一包豆乾,悠閒地坐下,狀若閒聊般問道。
“我們是同一隻異種分裂生殖的後代。”赫連堂回答。
“分裂?”翟洪廣皺起眉。對異種來說,分裂不就是複製?這麼說赫連堂和連英還是同一隻異種?
“你們把自我認知區域也割裂開了。”黎昭看著赫連堂,用的是肯定句。
“對。”赫連堂笑得很開心,“我就知道小昭昭是第一個懂我的人。”
唐濯倏地看黎昭:什麼意思?
“異種意識到自己的繁殖方式是走向滅亡,連英也說,即使奪舍人類,也無法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弊病。她沒有說謊。”
黎昭漠然的眼神一直看著赫連堂,“所以,作為異種的最強者和先驅者,她做出了一個大膽的嘗試。”
“多樣性。”幸北喃喃。
“多樣性。”黎昭肯定地重複了一遍,“連英將自己分割成了擁有獨立自我意識、各自不同的兩部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能成功已經很偉大了,因為她修改了造物主對這個種族的設定,某種程度上已經突破了次元。”
異種這個種族的每一個個體都是造物主捏好的,造物主似乎不允許它們自己發揮、組合和創造。它們的基因就像一座牢籠,死板,固定。它們與神同壽,在悠久的時光裡,不斷收集各種生物的身體或記憶,就如同不知饜足的貪吃蛇,每一條都無限壯大,卻沒有任何方法增加哪怕一個新的個體。但現在,連英做到了。她將整個族群的個體數目加了一,突破了神設下的牢籠。
所有人都悚然看著赫連堂。他們已經意識到了他是什麼。
他就是那個多出來的一。
“從前的連英把自己一剖兩半,一個攜帶世代記憶,成為如今的女皇,另一個認知為男性的,沒有記憶,從出生起就被塞進人類身體的,就是赫連堂。”
“所以你才說你和連英是雙胞胎。”唐濯呆喃道。
“對呀,我們的起點雖然一樣,但因為經曆不同,發展成截然不同的兩個個體。我就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我,沒有複製,沒有分|身,沒有主宰或從者,沒有和彆人共享思維,記憶也像水晶一樣純粹。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比起異種,我還是更靠近人類一點?”
水晶小老頭赫連堂被一屋子人包圍,絲毫不為自己處境擔憂,一邊聽故事似的聽黎昭講他的出身,一邊大吃特吃,時不時津津有味地點兩下頭,舔舔油膩的手指。
“哎,我是個不被造物者眷顧的產物——當然這也正常,我是個盜版嘛,沒被趕儘殺絕已經不錯了……但真的很孤獨啊,作為世界上唯一一個被上天拋棄的個體,我沒有同族,說是異種的後代卻沒有異種的分裂天賦,我記憶裡唯一愛的人死在戰爭中。”
赫連堂半真半假傷感地歎口氣,“我早就無牽無掛,唯有愛和美食不可辜負。”
赫連堂仰起頭,一臉陶醉地把一包瓜子仁倒進嘴裡。
“一定要說的話,我就認定一件事,愛吃的人都很純粹,都是純粹的好人,也是我的同道中人。”
赫連堂朝幸北翟洪廣和唐濯擠了擠小眼睛。
那個表情很猥瑣,很醜,氣氛隱約有些僵硬,卻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鬆動。
就好像一直以來幸北的直覺告訴她的那樣——校長是個好人,她可以相信他。
莫非……她潛意識裡也是看飯量交朋友?幸北想到這裡,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小老頭吃東西的手指,不由摸了摸鼻子。
“可你幫種主把種子埋進了幸北的模擬艙。”一直沒說話的龔呈突然冷冷道。
幸北一驚,剛冒頭的信任瞬間就被打了臉,大驚失色地看向小老頭,剛才赫連堂臉上的痛心疾首仿佛被剪切黏貼到了她臉上:“校長,你居然坑我!”
赫連堂微微笑:“異種或是人類,我隻是想給你個選擇的機會而已。事實證明,我當時做的沒錯,不是嗎?你因為它才能這麼快升級,你看,你的氣運總會讓你化險為夷。”
赫連堂突然露出懷念的神色。
“連英的氣運就很強。所以當我得知你的存在時,立即就產生好奇,想知道這世上能稱為氣運天賦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
“我第一次拿到關於你的報告,就知道,你會是做大事的人。”
容悅憐身影晃了一下。
幸北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容悅憐在星際時代出差時,似乎就是聽校長命令行事的。
“連英隻是氣運稍強於普通人而已,就在曆史上數次攪動風雲,而你呢……你的氣運是我們都無法仰望的強悍。”
小老頭眼睛眯成一條縫,幾乎遮住從中透露出的精光。
“你從來沒想要保護她。”
容悅憐終於繃不住質問。
“你答應我會保護好她,但是你隻是想為你們的種族培養容器和升級的途徑……”
容悅憐聲音顫抖到低下去。她自從穿越以來全心相信,甚至當做靠山的人,竟然從頭至尾都不是人類。
她對他的實力深信不疑,因為她見識過他看人一眼就能判斷出對方等級的本事,更見過他橫掃異種的威風……卻沒想到,他那麼能耐,是因為他就是個高級異種。
高級異種對低等級有等級壓製。高級異種向來對於人類精神體等級更為敏感,因為它們要據此選擇合適的宿體。
“小容容,我答應你的事情都做到了。”校長無賴地靠在椅背上,翹了兩下凳子腿,“保護學生啦,發明念力測試儀啦,保住小北北的命啦……”
校長列舉著,小眼睛裡光華流轉,似乎細數一番自己的壯舉,讓他感覺挺得意,是那種非常真誠的,“你看啊我也是做大事的人”那種得意。
“但我可從來沒說我是人類,我沒說過的話,你可不能栽贓到我頭上,然後還因為我沒做到來責怪我。”
容悅憐一哽,明明很傷心,卻覺得一股麵對校長時熟悉的無力和無語猛然襲來。
他從來沒說他是人類?可是當他身邊所有人都默認他是人類,他也故意縱容大家這麼默認的時候——這難道不是一種欺騙嗎?
雖然,邏輯上來講,的確是無可指摘……
容悅憐臉色青白交加,開始默默生悶氣。
“我還是覺得天賦反轉很有意義,包括你腿上被那家夥寄生,包括你差點死掉的幾次經曆。”赫連堂忽然換了個話題,小眼睛對上幸北,似乎有些深沉的意味在裡麵。
“一切苦難都是有意義的。你想,如果你沒有失去過運氣,怎麼會知道腳踏實地的重要?如果你沒有死過隊友,怎會看清自己的內心?如果你沒有經曆過情傷,怎麼能懂海王的快樂?”
本來剛開始有點觸動的幸北:……???等、等下?!
校長是不是異種她不知道,但他是真的不是人!
幸北恐懼地感覺到,隨著這句話,滿屋子無形的矛頭都對到她腦袋上!
幸北快氣死了,一把打翻校長手裡的豌豆脆:“你們不要聽這隻異種瞎說啊!”
“唔。”裴鶴沉著臉摸著下巴,“他說了這麼多,倒是隻有這句最算不上瞎說。”
幸北倏地望向剛才對赫連堂態度最為不善的龔呈,然而後者黑曜的眼眸卻滿是幽怨:“是這樣?你勾三搭四,是因為發現海王很快樂?”
幸北求助地看向最為穩重的黎昭,黎昭果然臉色冷淡高傲,和那兩個爭風吃醋的毛頭小子一點都不一樣!
黎昭冷靜道:“她隻是喜新厭舊罷了。”
幸北:??????
黎昭淡然看著她:“聽說你下一個目標是個明星?眼光實在不怎麼樣,那個人除了長得還行……”哪裡都比不上他。
幸北心口抽痛,一回頭,小老頭已經拿出另一包豌豆脆,自得其樂地翹起椅子。
幸北:“容老師——你看他,他背叛你,還挑撥離間——”
“——倒也算不上。”容悅憐有點頭痛地環視了一眼一屋子的帥小夥子,“實話實說而已。”
就是這一眼,突然間,容悅憐驚悚地發現滿屋子的帥小夥子,那群每一個站出去都能跺得大地抖三抖的大佬,看她的眼神忽然就多了種看丈母娘般的熱切討好,讓人十分害怕。
容悅憐果斷轉身從辦公室的門無情地走出去,還留下一句煽風點火的囑咐:“我知道你學會分裂了,但是你畢竟是人類,不可以每個分|身娶一個老婆。”
幸北:?????這是什麼危險的想法啊!她真的沒有這麼想啊!
然而已經遲了,所有人都萬分懷疑地轉向她。
唐濯刮目相看的眼神:“你學習分裂時那麼痛苦還堅持訓練,我當你有多麼高尚,原來是為了這個。”
翟洪廣則一臉受到啟發的憧憬:“S級真的沒辦法學會分裂嗎?”
幸北:“你的問題不在於供不應求,在於供過於求。”
翟洪廣的腦子還沒能繞明白這句話罵他的點在哪,裴鶴涼涼開了口:“喲,你供不應求,所以就拿殘次品來糊弄我們?”
幸北:“?什麼叫殘次品?你看不起我的分魂?……不、不是,等下,我沒打算糊弄你們——”
“——我不介意,是你的靈魂就足夠了,我不介意!”龔呈突然紅著臉,下定決心般喊道。
唐濯:……啥?
更讓他震碎三觀的是,裴鶴愣了一下,立即舉手:“我也不介意,隻要——隻要每個禮拜給我三天時間和本體在一起就夠了!”
幸北大張著嘴目瞪口呆。
一隻手搭在她肩頭。
幸北回頭,隻見黎昭肅目望著她和另外幾人:“不行,本體是屬於我的,能把分魂借給你們,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龔呈和裴鶴哪能忍受這麼不公平的事情,三人間轉瞬飛起恐怖的觸手,場麵宏大堪比之前和異種的決戰。小老頭給自己和放零食的辦公桌設了個結界,一邊嗑板栗一邊樂嗬嗬地看戲,絲毫沒有插手的意思。鸚鵡的嘴不知道什麼時候解封了,掐著鳥嗓快樂地一聲接一聲叫著:“小妞,可愛!傻鳥,打起來!”
幸北偷偷往翟洪廣身後躲了一步。
什麼玩意——來真的——這特麼是違規的結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