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這是一張屬於阿凇的臉,如她初見他時那般俊美惑人,她的眼角還泛著淚光,此時,浮南好像在與夢中那個失去自己的阿凇對視。
“凇。”浮南抬手,撫上鏡中自己的這張臉。
她傾身,輕輕吻了一下鏡子裡的阿凇,她溫熱的唇隻能貼上冰冷的鏡麵。
唇邊呼出熱氣,白霧氤氳到鏡麵上,浮南的麵容變幻,她又變回原來的自己,這個身體力量強大,心隨意動,對她無一絲排斥之意,因為在很早之前,她早就與它相貼,密不可分。
浮南的唇從鏡麵上撤離,她疑惑著阿凇的房間門裡怎麼會有梳妝的鏡子,一低頭,她便看到了桌上放著的妝奩。
她將妝奩打開,隻見內裡放著滿滿當當簇新的首飾,有些首飾的款式熟悉,是她曾在夢裡戴過的,當然,他們成親那日她戴著的全套首飾也放在其中,浮南猜,這是阿凇還活著的時候命魔宮這邊的工匠打造的。
不……不是工匠打造的……浮南將其中一枚銀簪拿了起來,她看到了銀簪上纏繞著的一絲黑色魔氣,這首飾的邊緣細節處理得不算很好,但他自己顯然努力在塑造花紋了,銀簪上的紋路深刻又笨拙。
浮南鼻子一酸,險些又落下淚來。
她微垂著頭,對著鏡子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她將自己的長發攏好,將這枚銀簪戴到了自己的發間門。
此時屋外天光漸明,即將來到早晨,浮南取來床邊的熱毛巾,撲到了自己臉上,在暖融融的熱氣中,將自己眼裡的淚水擦淨。
她將自己的頭發束好,又見鏡中的自己唇色蒼白,她又打開桌上的另一個抽屜,這裡果然放著許多女子慣常用的胭脂水粉,他連這個都想好了。
這些胭脂水粉都是全新的,沒動過,浮南打開其中一個瓷盒的蓋子,有清幽的香氣傳來。
她對著鏡子,在自己的唇上點了一抹清淡顏色。
浮南的輕輕歎息聲傳來,她對著鏡子,將自己身上擁著的阿凇衣物脫了下來,隻剩下一件寬大的寢衣,她的手藏在袖子裡,衣袍下擺也拖在了地上,阿凇的身材要比她自己高大許多。
她打開了衣櫥,衣櫥裡一半的地方放著阿凇自己的衣物,都是偏暗的色係,而另一半放著她的衣物,她之前離開魔域的時候,沒有帶走很多衣服,隻帶走了習慣穿的那幾套,後來孟寧讓她穿人類的衣服,她就依著她的想法,她自己大部分喜歡的衣服都留在了魔域之中。
沒想到阿凇將它們都放到了自己的房間門裡。
浮南取出其中一套,她將那淺青的衣袍套上,低眸,認真地將腰間門的絲絛理好。
真是可愛,她笑著想,她離開了這麼久,魔域裡可能早就不流行這個款式的衣服了。
浮南特意挑了端莊威嚴些的款式,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
魔尊,多沉重的詞彙,她想。
浮南將綴飾著珍珠與白貝的對襟外袍披上,在晨間門落入房間門的第一縷光裡,她整個人仿佛發著光,意氣風發。
她怎麼能讓自己露出頹喪之態呢?這是阿凇的職責與位置,她一定會替他坐好。
浮南來到鏡前,她將妝奩裡的一枚銀冠挑起,她將它穩穩地戴在了自己的發間門。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的眼眸裡流淌著堅定的光。
浮南想,她不會辜負他。
她來到門外,茉茉與鬱洲兩人早已等候在門外,其餘幾位熟悉的魔族也站在下首。
“我記得,現在這個時候應該議事了。”浮南對他們點了點頭,她柔聲道,“走吧,把我離開的這幾年間門魔域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我。”
“這些年,魔域占領了大部分人界的領土,有許多人族也被我們俘虜,基本上,凡人的生活還是原樣,隻是修士的生活有所變化。”鬱洲將儲存這些年魔域事務的玉簡奉上,“我們沒有殺那些修士,因為我們發現,若是人類的數量銳減,魔域之中的能量也會變少。”
“魔族因人類與某些妖類的負麵情緒而生,若無人,便無魔。”浮南點頭道。
“我們留著那些修士,魔族與人族之間門還是有隔閡。”鬱洲道。
“隔閡沒必要消弭。”浮南低頭看著玉簡裡的內容,“晉源郡也在魔域的版圖中了。”
“是。”隻見殿內下首,一道清脆女聲響起。
浮南循聲看去,與殿中的水妖對上視線,她暗藍色的妖異眼眸眨了眨。
“是你啊。”浮南輕聲問,“恢複過來了嗎?”
“法力已經恢複大半了。”水妖點頭,“多謝浮南姑娘當年相救,隻是……現在要喚尊上了。”
浮南笑著點了點頭,她發現魔域之中還是有隱患,魔族始終無法處理人類的關係。
殺,不能全殺了,但留著,總歸是彼此仇視。
浮南有些苦惱,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知道,若不解決這個問題,就算她將整個人界都掌控在手也無濟於事。
魔族的訴求一直很簡單,他們隻想堂堂正正地存於這個世間門,而不是低人一等的種族。
浮南思忖片刻,她道:“魔域這邊,暫緩攻勢,看人界那邊的行動。”
“魔域之內人族的問題要處理。”浮南起身說道,“從南香城開始,我先回去看看。”
“人界就差一小半的領土……”殿中有魔族低聲說道。
浮南看向他,這人竟然還有些熟悉,是很早之前曾與何微一起想要殺她的魔族辛棘。
“就差一小半,但他們餘下的力量也不容小覷。”浮南笑,“聽說過薛亡嗎?”
“薛亡?!”就算是魔族,在聽到他的名字之時,也有魔族麵上出現懼怕之意。
“薛亡在人界。”浮南一字一頓說道,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從容篤定,將滿殿的魔族震懾得一句話不敢再說,“這世間門,隻有我最了解他,換言之,有能力與他為敵的,隻有我一人。”
“若有異議,隻管來尋我。”浮南笑,她朝殿外遙遙一招手,一條氣息可怖的魔龍自天際飛來,它飛入殿堂之中,縮小身形,落在浮南掌心之上,“我想,它不介意吃得飽些。”
殿內魔族皆噤聲,若之前還有部分魔族因浮南的身份有些不服氣,但現今,連之前尊上都沒能馴服的魔龍都乖乖落在她掌心之上,還有誰敢對她提出質疑?
之前的阿凇是以他天生的領導氣息令眾魔臣服,現在的浮南言行雖溫柔穩重,但春風化雨間門亦有堅定內在,她亦是不容旁人對她置喙。
暫時將魔域事務處理好,浮南坐在魔族散去的殿內,她的身後站著茉茉。
茉茉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開口說道:“尊上,你變了很多……我聽淼淼說過你在晉源郡做的事……”
“淼淼?”浮南停下處理事務的筆鋒,她的語氣疑惑。
“就是那魔化的水妖。”茉茉說。
“她叫這個名字啊。”浮南笑。
“她來之後我們給她取的名字。”茉茉將話題轉了回來,“尊上,您在晉源郡做的事,太瘋狂,太可怕了……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
“嗯?”浮南微笑著說道,“因為我做了一個預知未來的夢。”
她能夠將那個夢境說出了,因為現在的命運之線徹底改變,原本的夢境不再是對未來的讖言,而是一出滑稽的鬨劇。
“我夢見你被人族殺了,整個魔域都被人界占領,阿凇也因愛而……”浮南哽咽了一下,“而死了……”
“有一個手執金印的修士將你砸扁了,你死之前還想著叫我逃走。”浮南的語氣平靜。
茉茉打了個哆嗦:“尊上,這麼可怕嗎,是假的吧?”
“是假的。”浮南的手腕翻轉,筆走龍蛇,她流暢地將岸上堆疊如山的文書處理著,她一邊寫一邊柔聲對茉茉說道,“因為那使用金印法寶的修士已經死了,他死在人界仙盟的玄明境之中,薛亡親自動的手。”
“真有這麼一個修士?”茉茉有些後怕。
浮南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真有,但那隻是夢。”
“我不想那夢境成真,隻能這麼做了。”浮南暫時歇了下來,她托著腮說道。
此時,殿內傳來另一道男聲,是鬱洲的,他還賴著沒走:“尊上,我呢,我在那夢中怎麼樣?”
“哦。我看到你守在怨川儘頭我的本體旁,你最不想看到蒼耳枯萎,但我還是死了,你看著那株蒼耳死了。”浮南說,“但是鬱——”
“莫要喚我名姓。”鬱洲擺了擺手說道。
“我的本體現在也枯萎了,怎麼不見你悲傷,你的淚,是為阿凇而流吧?”浮南問。
“很奇怪,並沒有多大悲傷,因為我知道你還活著。”鬱洲坦言,“但我執念應該對著蒼耳才是。”
“嗯。”浮南斂眸應道。
她發現,在她回來之後,魔域有了一點點的變化,魔族的性格似乎變得平緩柔和了一點。
或許是她的錯覺,她笑了笑想。
待茉茉與鬱洲離開之後,畏畏從浮南的袖間門竄了出來,浮南之前以為她會死,所以讓畏畏調查完先生在落月崖的墳墓之後就先回魔域。
她還騙畏畏,說她會活著在魔域等它,讓它不要擔心自己。
沒想到,這謊言竟成了真。
現在,是時候問問畏畏落月崖那邊情況了,它或許挖掘了一些薛亡與孟寧的線索。
浮南朝畏畏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