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察麵前, 紀父等人又換了一副說法。
賣兒子?怎麼可能。就是家裡欠了錢,所以想讓兒子趕緊出去打工。
雖然紀川的十八歲生日還沒到, 但這個年紀,無論如何也說不上童工了。不讓成績優秀的孩子繼續上學這種事兒,從道德上,好像不太過得去,可各家有各家的難處……
紀父到這裡,紀母跟著點頭,還擦一擦眼淚, 說:“孩子埋怨我們,竟然還把警察同誌也叫來了,唉。”
紀川聽到這裡, 心裡的憤怒一點點淡了下去,更多是覺得空空落落。
其他同學、朋友們想到小時候的場景, 多會記起自己和父母去什麼地方玩兒。就連家裡情況一樣不好的趙明思, 也能想起來, 自己某年生日的時候, 媽媽給他買了一塊很好吃的奶油蛋糕。
可紀川不一樣。他腦海裡最多的, 就是家具倒在地上的響聲,還有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
他以為媽媽是需要保護的。所以在自己比父親低了一個頭的時候,紀川站起來,第一次試著保護母親。
他把父親送進醫院, 抱著媽媽終於要和這個男人離婚的期望, 快快活活地和好友分享。沒想到,這依然不是結束。
不過沒關係,至少從那以後,那個男人慢慢很少回家。紀川覺得這樣也不錯, 家裡隻有自己和媽媽。雖然媽媽還是會時不時地哭,時不時地和他念叨,說不知道哪個狐狸精勾引走了他爸爸,但男人嘛,總還是會回家的。隻要等下去,一定能等到一家團圓的日子。
紀川聽著,不說話,心中暗想,得了吧,那個男人要是真的還有點良心,就永遠都彆回來了。
他想要快點長大,快點讓媽媽過上好日子。很多時候,紀川覺得媽媽心理狀態不好,為什麼總要惦記那麼一個男人。但也許,在這種扭曲的環境裡生活許多年後,他的心理狀態也好不到哪去。
他身上有一個重重的殼子,一遍一遍提醒他,要保護媽媽。
哪怕那個男人在外麵欠下巨款,要媽媽把所有積蓄都掏出來還債,甚至把他們現在住的房子也抵押出去貸款;
哪怕到了這種情況,家裡所有親朋好友都不願意和媽媽來往,媽媽依然堅持不離婚,要和那個男人一起抗下債務;
哪怕紀川是年紀裡成績最好的學生之一,媽媽卻天天在他麵前哭,要他不要想著上大學了,趕緊出去找工作,和爸爸媽媽一起打工還錢……
藥水擦在他額頭上,紀川輕輕“嘶”了一聲。
他回神,發現自己和好友、隔壁樓的那位沈叔叔,另有兩個民警,已經到了醫院。
急診幫紀川處理了傷口。等到身上的大傷小傷都上了藥,沈叔叔幫忙墊付了醫藥費。
趙明思主動提出,這一晚,紀川先在自己家裡睡吧。
紀川聽了,卻沒有點頭。
他很猶豫,擔心再牽累好友。
趙明思見狀,急道:“紀川,你不會還想著回去吧?”
紀川說:“不是。但明思,這畢竟是我家裡的事,萬一連累到你……”
趙明思聽明白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堅決道:“彆想那些有的沒的。從現在到高考,這兩個月,你彆單獨行動了。不管去哪裡,我都和你一起。”
紀川眨了下眼睛,眼裡浮出一層薄薄的水色。
趙明思一怔,嗓音輕了不少,“馬上要高考啦。等考完以後,咱們就去彆的地方。”想一想,“把我奶奶也帶走。到時候,咱們三個人一起過,好不好?”
紀川抽了抽鼻子,低低“嗯”了聲。
在這一瞬間,他解脫了。
“保護媽媽”的殼子碎掉,從他身上散落。他有了新的家人,真正關心他、愛護他的人。雖然自己現在還做不了什麼,很難回報來自好友的善意。但紀川覺得,自己看到了和好友的以後。
他們會去很好的學校,找到很好的工作。住在同一座房子裡,一起贍養趙明思的奶奶。
那是一位溫柔慈和的老人。從小到大,紀川想過很多次,如果自己也有這麼一位奶奶,生活應該會快樂很多。
從今天開始,她就真的是自己的奶奶了。
兩個少年的臉上多了笑影,旁邊,沈軼咳嗽一聲。
趙明思和紀川回神。他們一起朝沈軼鞠躬,說:“沈叔叔,我們之後會把錢還給你的。”
沈軼看著兩人堅毅的眼神、握在一起的手,心情微妙了一下,不過到底與己無關。
他隻是說:“這段時間,你們乾脆住校吧?”
趙明思和紀川一怔。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心動。
紀川之前不去學校,是擔心媽媽遇到危險。可有了今天晚上的事,他徹底心冷。既然媽媽隻關心爸爸,完全不在乎他,他為什麼還要冒著搭上自己前途的風險留下?
一起住校,可以讓他們處於學校的保護之下,也有利於集中精力複習。
可依然有問題存在。
紀川先說:“這樣的話,家裡就隻剩下奶奶一個人了。”
趙奶奶畢竟年紀大了,紀川很不放心。
猶豫一下,少年又道:“要不然,我自己住校,你還是走讀?”
“你”自然是指趙明思。
趙明思說:“我……再想想。”
他一方麵掛心奶奶,另一方麵,還是不放心好友。以紀川父母的喪心病狂,沒準他們真能找到學校去。到時候,自己不在,紀川豈不是又孤立無援?
這時候,沈軼又插話:“平常阿姨遇到什麼事,可以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