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嵐慢悠悠走著,她的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她看不到她的手、她的身體,也看不到任何的光,隻是憑著直覺走著。她不明白為什麼要走,按理來說，這麼安靜黑暗的環境，應該躺下睡一覺才對。
這麼想著，她果然停了下來，黑暗裡，有什麼東西她的腳踝處遊走,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仿佛滑膩的魚鱗。
範嵐試著用腳踢了一下,黑色的條形物體跳了起來，在黑暗裡激起一串墨色的漣漪——明明全是黑色，明明應該看不到,可是範嵐偏偏看到了,或者說感覺到了。
漣漪中心鼓起了黑色的氣泡，氣泡慢慢脹大、變形,最後化成了一個人形，仿佛柯南裡的黑影人。它慢慢轉動著身體，麵朝範嵐,睜開長長的眼縫。
眼白光亮如玉，成了黑暗裡唯一的光。
它的眼角裂開了，光線眼縫瞬間延伸到了全身,形成了人體的血管和脈絡，黑色的表皮沿著光線裂成了千萬片碎片，一片一片剝落，露出了額頭、眉毛、鬢角、下巴、喉結——
皮下的光芒驟然大盛，仿佛陽光耀斑爆炸，範嵐眼前一白，一激靈睜開了眼，看到了兩個長滿鼻毛的鼻孔。
“醒了，感覺哪裡不舒服？”鼻孔的主人是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大夫。
範嵐轉動眼珠，看到了大夫身後的容沐和計隗，兩人慘白的表情讓範嵐有種她已經魂飛魄散的錯覺。
“這是哪？”範嵐問。
“心跳血壓都正常。”大夫說。
“她突然暈倒，不省人事。”容沐說。
“全身冰涼。”計隗說。
大夫：“可能是人太多缺氧，或者是低血糖。”
容沐：“她是神族，不會缺氧。”
計隗：“她進場前剛喝了可樂，不會低血糖？”
範嵐：“喂！”
大夫：“生命體征和神光光澤都很正常——”
“這到底什麼地方？！”範嵐大叫。
“喊什麼喊，當然是醫院了！”大夫叫道。
“醫院？”範嵐試圖坐起身，可全身軟綿綿的根本使不上力氣，容沐和計隗一邊一個小心扶著她坐好，容沐在她身後墊好枕頭，計隗給她倒了杯溫開水。
病房裡的擺設和普通醫院沒有任何區
彆，床邊擺著類似監護儀的裝置，標簽上寫著“神光/妖氣檢測儀”，還有一行小字“三界中央醫院急診科”。
範嵐想起來了，這就是收治田傲柔一家的醫院。
範嵐又看向那名大夫，他外表大約四十多歲，頭發油膩膩的，胸前名牌寫著【急診科主治醫師：陸坊（柳樹妖）】
“大夫，您是妖？”範嵐問。
“廢話，”大夫飛速寫著病例，“沒什麼事就出院吧，回去多休息。”
範嵐揉了揉眼皮：“大夫，我生病了。”
“嘿，你怎麼這麼軸啊？我跟你說了，你很正常，很健康！”
“我看不到大夫你的妖光。”
空氣裡靜了幾秒。
容沐、計隗：“什麼？！”
範嵐：“我的天眼，失靈了。”
*
範嵐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奇奇怪怪的儀器。
半小時前，那位名為陸坊的主治大夫在得知範嵐居然是個稀有的“神賦天眼”後，當機立斷召喚了四個科室六個主任醫師八個副主任醫師，對範嵐進行了全方位720度的重點盤查——咳，檢查。
範嵐先是被塞進了類似核磁共振的儀器裡轉了好幾圈，又戴著類似頭盔的東西在高壓氧艙裡待了二十分鐘，最後又坐在類似檢查近視眼的儀器前，被五個主任醫師輪流看對了眼，那個儀器裡劈裡啪啦飆著法咒，砸得範嵐兩眼直冒金星。
總之，經過專家會診，得出了結論。
“你神體未固，神賦天眼能力太高，神體無法承載，加之用眼過度，不懂節製，又遭受了巨大的能量衝擊，所以造成了暫時性的天眼失明。”
“意思是我身體的硬件級彆太低，天眼的軟件級彆太高，不兼容？”範嵐問。
大夫：“形容的很到位。”
範嵐：“……”
容沐：“可有治療方案？”
“增強她的神體固化。她現在神體隻有‘普’段，幾乎與普通人類無異，這樣下去，就算天眼恢複，也維持不了多久。”大夫說。
“這玩意兒要咋固化？”範嵐問，“吸收日月精華？”
大夫眼角抽了一下，在電腦上敲下藥方：“築基靈丸，每天一次，一次一粒，飯前吃。靈樞通體丸，一日三次，一次兩粒，飯後吃。神光純化顆粒衝劑，用無
根水衝服，礦泉水也行，睡前半小時喝，一次兩袋，最多衝50毫升。回去多吃點好的，靈氣濃鬱的仙果、仙丹都搞一點嘛！你們土地廟也是吃公糧的，就彆省這個法力了。”
範嵐看著電腦屏幕的總價跳到了“法力：105斛”，覺得呼吸有點困難。
“我有醫保嗎？”範嵐問。
容沐和計隗目光飄移。
範嵐：“……”
看樣子是沒有。
範嵐寧願瞎了，眼不見心不煩。
“重點還是加強修煉，強健神體。”大夫苦口婆心道，“沒事就辦理出院吧，家屬跟我走。”
計隗去辦出院手續，容沐去取藥，病房裡就隻剩了範嵐一個人。
範嵐看著自己天庭神信後台的法力餘額從398斛掉到了293斛，捂住心口，心裡直哎呦。
辛辛苦苦賺點錢，一進醫院全玩完，太坑神了！
那個崇邁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啊，一出場就差點讓她破產！
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突然，整個房間震了一下。
病房外傳來腳步聲，很重，仿佛一頭大象沿著過道走了過來。病房吱呀一聲開啟，呼啦啦擠進來五六個人，為首之人往病房中央一站，所有病床被震得哢哢作響。
那是個像山一樣的男人，絡腮胡，禿頭，糾結的肌肉幾乎撐破藏青色的綢緞馬褂，雙手背在身後，身高起碼兩米三。範嵐覺得他一進來，整個病房的光線都變暗了。
“你就是青龍區的實習土地奶奶範嵐？”他問。
範嵐回答得很謹慎：“請問您是？”
魁梧男人身後鑽出來一個人，又瘦又長，細溜溜的如同一條鰻魚，“這位是春城府城隍廟威靈公禾淵大人。”
範嵐：“誰？”
“是你們土地廟的直屬上級！”
“哦——哦哦哦，不知大人光臨，有失遠迎。”範嵐忙作揖。
禾淵招了一下手，立即有人搬過板凳請他入座。
“聽說你有神賦天眼？”
範嵐乾笑：“剛失明了。”
“什麼時候能恢複？”
範嵐沒回答，她盯著眼前的幾個人——不，應該是神。
他們都穿著統一的藏青色馬褂，款式和甲易他們一模一樣，顯然是標準製服，而且這是三界中央醫院，他們能大搖大擺走進來，無人阻攔，身份顯然是
真的。
那麼問題來了，城隍屬為什麼會關注她一個小小的土地奶奶。
聽他剛才的問題，是因為神賦天眼？
範嵐覺得大約不是。
“失明前，你去了崇邁的演唱會？”禾淵又問，“看到了什麼？”
果然，神賦天眼不是關鍵，崇邁才是。
“您問這個是？”
“你隻需要回答我的問題，其它的彆問。”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鮮紅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範嵐，範嵐感受到了威壓。
範嵐覺得這事兒有點意思了。
“大人，這事兒我需要向我們社公大人請示。”
“咚！”禾淵狠狠剁了一下腳，整個房間抖了三抖，範嵐嚇得一把扶住了床頭。
“吾命令你立即彙報！”
“禾淵大人，您此舉似乎不合章程吧。”
清軟如風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可今天卻有點冷森森的滲人。
容沐提著大塑料袋，撥開人群走了過來，消瘦的肩膀擋在了範嵐身前。
“不知禾淵大人想問什麼？”
禾淵沉默了幾秒，“她在崇邁身上看到了什麼？”
範嵐扯了扯容沐的衣服，眼皮亂眨：能說嗎？我覺得這事兒怪怪的。
容沐回頭，笑了，露出貝殼般的牙齒，輕輕點了一下頭。
“我看到了紫色氣。”範嵐說。
禾淵：“隻有這些？”
範嵐：“是。”
禾淵又不說話了，他瞪著範嵐，貌似想辨認她有沒有說謊。
範嵐表現的很坦然。
“禾淵大人，還有事嗎？”容沐問。
禾淵：“此案由城隍屬接管，青龍區土地廟不得再插手。”
啥？
範嵐看了一眼容沐。
容沐皺眉：“為何？”
“此乃上級命令！”禾淵起身，“範嵐自今日起，借調至城隍屬工作。”
“且慢，”容沐擋住範嵐，“範嵐如今天眼失明，需靜養鞏築神體，不可勞累。”
禾淵：“這是命令！”
容沐麵無表情看著禾淵。
這是範嵐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容沐。平日裡，他的臉上總是帶著三分溫柔笑意，仿佛晨間的清露，給人一種清澈又無害的感覺。可當他不笑的時候，範嵐才發現他的臉其實十分棱角分明，有些刀削斧鑿的味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堂堂城隍威靈
公，還能搶你一個土地奶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