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縷光(1 / 2)

大祭司 老肝媽 9828 字 3個月前

荒郊野嶺,死寂深處。足尖落下,踩碎枯葉的輕響被無限放大;呼吸相聞,低聲交流的話語都似有回音。

安謐,沉寂。

烏鴉落在高高低低的墳頭,注視著活人往裡走去。當覺醒者的背影消失在濃霧中,它們便撲翅飛離,嘎嘎怪叫著盤旋在墓地。

林葉沙沙,植物的根係從土裡翻起,推平了來時的路,重塑出另一條路。地形緩慢變更著,霧氣愈發濃鬱。

土腥味隨風擴散,繞在覺醒者鼻尖。卓無涯回頭看了一眼,往刻滿咒文的帆布袋裡取出一個招魂鈴,重重地搖了一記。

“叮——”聲波擴散,衝開了圍攏的白霧,也召回了隊友分神的心。

“彆開小差,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卓無涯不賣關子,直說道,“我要是沒猜錯的話,巫穀中的大頭應該是嬰靈。”

“怎麼說?”

“隻有嬰靈才喜歡跟人玩捉迷藏。沒發現嗎?來時的路消失了,樹木也挪位了。我在找它,它在躲我。”卓無涯道,“找不到它,它會發怒;找到它,它也會發怒。嬰靈不講道理,帶一點怨氣就夠難對付了,更何況是出自巫穀的……”

越往裡走,地上散落的物件就越多。

有飲料的空瓶,有零落的小鞋,還有玩具和衣褲。無一例外,都是小孩喜歡的樣式。但現在,它們沾滿了爛泥和灰塵,顯得肮臟無比。

“彆踩、彆拿、彆碰,這都是嬰靈的東西,就算它不要了,活人也碰不得。”

隊友們小心地繞開地上的物件,隻覺得氣溫又下降了不少。仿佛從一個維度進入到更深層的維度,連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得了,我居然覺得有點發毛。”俞銘洋喃喃道,“明明我連惡魔都打過……”

卓無涯道:“會怕很正常,有些怨靈是無解的,隻能強行超度。像這一隻,連玩具都不要了,估計實力比惡魔不差。”

在隊友短暫的凝滯中,他解釋道:“這麼說吧,從靈體轉投人身,要修到中陰身。而中陰是胎兒在母體內成形的階段,也是最通靈的階段。”

“胎體要是在這個階段死去,會留有怨氣。成形得越完整,怨氣就越重。”卓無涯歎道,“但不是不能解。要是父母對它真心愧疚,哪怕隻是說一句抱歉,流一滴眼淚,嬰靈多半會放手。血濃於水,嬰靈單純,有些甚至會陪著兄弟姊妹,護他們長大,再投生做他們的孩子。”

“然而,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做父母。”卓無涯看向腳邊零落的碎骨,“知道巫穀的佛牌、金童是怎麼做的嗎?”

“是術士用嬰孩或孩童的屍骨做成。相傳這樣的‘法器’力量很大,能幫人招財、招姻緣、控製人心。”

說到底,仍是人的貪欲害慘了人自己。

“被扔在巫穀的屍體連個像樣的墳墓也沒有,怨氣不知有多大。術士還取走它們的屍骨,拘束它們的魂魄牟利……”換成他,他也要變厲鬼。

“嬰靈要的不過是投胎。”

招魂鈴一聲接一聲,漸漸蓋過了卓無涯的聲音。不多時,他們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卓無涯細細分辨著通道,卻忘了提醒隊友彆改變位置。

站在麵積足夠的地方,人總會本能地挪步。即使有人定力好,卻架不住敵方太狡猾。

濃霧深處,忽然傳來一聲清晰的呼喚:【媽媽……】

本能地,江梓楹朝聲源處回首。她看見一個光著腳丫的男孩坐在樹上,留著蜷曲的黑發,掛著天真的笑臉。他的小腿一晃一晃,笑嘻嘻地看著她。

【媽媽!】他突然朝她伸出手,猛地從樹上跳下來。

這動作突兀至極、毫無征兆,嚇得江梓楹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隻是遵循“救人”的本心朝孩子奔跑。

誰知一步錯步步錯,她縱身消失在濃霧裡,唬得沈雲霆朝她伸出手——

“江梓楹!”沈雲霆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拉基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袖口,不料對方跑太快,他非但沒捉住人還被帶著跑偏了一步。緊接著,拉基看見濃霧裹住了自己,隔離掉身邊的隊友。

“拉基!”

腳下的土地翻湧,維度幾經變幻。隊友完全消失了,拉基很乾脆地橫過戰斧,轟一下砸在厚重的壁壘上。

“哐當!”維度泛開一圈圈漣漪,草木像是水中的倒影,正隨著漣漪破碎、又合並。

飛濺的水滴變成了粉白色,它們飛快地膨脹、生長、成形,在拉基的戒備中結成了一個個嬰兒的頭,又在無數的頭中間伸出一隻隻小手。

【爸爸、爸爸……】他聽見它們在喚。

更驚悚的是,這群嬰孩的臉長得與他愈發相似。它們的小手朝他探來,捏住一片褲腳後執著地往他的下三路爬去。力氣之大,簡直到了能跟他掰手腕的地步。

拉基一斧頭砍下半數,它們像細胞分裂似的飛快長成。他大力撕掉一批,結果連自己的褲子都扯掉了一大片……

冷風之中,真男人的腿毛在瑟瑟發抖,一如他現在見到嬰兒頭的心。

“我靠!”拉基第一次爆了粗口,“你們要乾嘛!”

巫穀的嬰靈似乎無解,饒是拉基爆開了靈魂外衣都不能扯落它們的攻擊。嬰靈的手摁上他的皮膚,是跟嬰孩的皮膚彆無二致的柔軟和溫度。

【爸爸!】

有那麼一瞬間,拉基的動作遲疑了。

刹那,嬰靈的手融入了拉基的皮膚,在他錯愕的眼神裡,化作一個成形的嬰孩進入了他的肚子。

拉基:……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看見自己的肚子“大”了起來。

拉基:……

終身陰影!

“唔!”拉基悶哼一聲,隻覺得腰酸背痛至極。他像是懷胎十月的老母親,連腰都直不起來。但嬰靈狠,拉基更狠,他居然取過了一旁的斧頭,打算給自己來個“剖腹產”。

他知道這應該是幻象,但他忍不了了!

“啊啊啊——”陡然,熟人的尖叫聲乍起。

在眼角的餘光之中,他好像“看見”薑啟寧挺著個大肚子被塞進救護車裡,一群醫生摁著他,說著人聽不懂的語言,似乎是大南語。

“你們搞錯了,我不是孕婦!我這是胃脹氣,胃脹氣!”薑啟寧似乎入戲了,“好吧不是胃脹氣!但也不是娃!我沒騙你們,我三年沒排便,我……”

車門一關,幻象全無。

拉基:……

再回神時,他發現自己的斧頭不見了,變成了一支折斷的花。巫穀不見了,眨眼成了一條公路。周圍很安靜,靜得隻剩一輛車和兩個從車上下來的人。

他身上的衣服化作土黃色的裙子,頭發及肩,露在外頭的皮膚全是血,手骨彎得很詭異。渾身傳來巨大的疼痛,像是被卡車碾過一樣。

疼,要命得疼!他能感覺到生命的流逝,卻“本能”地想保住自己的肚子。

可是,“他”張了張嘴,再發不出聲了。

【晦氣!撞到人了!】被血糊住的視線裡,隻見一男子蹲下來,【孕婦……媽的!孕婦不呆在家裡出來乾嘛!嗯?是個賣花女?】

【親愛的,她還有點氣,我們……】

接著,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聲!

【爛命一條,值得上我的車?】聽力在慢慢消失,男子獰笑道,【但還有點用,拿去給蠱爺做禮物,他最喜歡挖女人肚子……蠢貨,金月牙一天要死多少人,一個賣花女而已……】

拉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聽懂大南語的,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