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子來時,乾爹陳公公就特意囑咐他,萬不可怠慢了王世子。
王晏之長睫下壓,推辭道:“不必,我能走過去。”這轎攆,實則晃悠悠慢得要死,再說他一個病弱世子太過招搖可不好。
“那哪行啊……”
小路子眼珠一轉,道:“天下著雨呢,您身邊這位也不好淋雨啊。”
王晏之目光落在薛如意身上,思忖一秒點頭,讓薛如意上轎。
小路子:果然啊,王世子極其喜愛這位搶過來的姑娘。
輿轎晃悠悠,一路往皇宮內走。薛如意從未看過皇宮長什麼樣,忍不住撩開轎簾子往外看。細雨中的皇宮寬闊浩渺一眼望不到儘頭,薛如意不知怎麼形容,隻覺皇宮好大好大,比她們村還要大。
怪不得阿爹說要多讀書,碰到這種情況連個合適的詞都想不出來,委實有些尷尬。
快要到達清心殿時朦朧的細雨裡有人走近,地上的雨水被他踢得嗒嗒作響。他一抬頭就撞上薛如意漆黑的眼睛,當即停下盯著轎子看。
那人四肢發達,劍眉薄眼,一看脾氣就不好。薛如意吧嗒把轎簾子放下,伸手指了指外麵,王晏之瞧了她一眼,撩開簾子往外看,也看到站在外麵的人。
那人突然喝道:“哪個不要命的在宮中竟敢乘轎?”
跟在輿轎旁邊的小路子暗暗叫苦,三皇子這個煞星怎麼在這?
他眯著眼瞧了會兒,半晌才看清楚輿轎上人的容貌,當即嘲諷道:“原來是王二三啊,經年不見,怎麼成了這個鬼樣子?”
少時他最討厭的人除了太子就是王晏之,不過好在老天也看不慣王晏之裝逼,讓他活活病了十年。後來他們那夥人提到王晏之就用王二三代替。
嘲諷他活不過二十三。
沒想到命硬被他挺了過去,不過瞧他那病瘦孱弱的模樣,剛才被父皇指著鼻子罵的氣,瞬間消了。
王晏之也不惱,隻是淡淡道:“三皇子再不出宮,宮門就該落鑰了。”大內有規定,酉時三刻落鑰,三皇子已經出宮建府,實在不適合留在宮裡過夜。
王晏之卻可以拿著皇上賜的字牌自由進出,這也是三皇子特彆氣的一點。
“承恩府的人什麼時候這麼沒規矩?見到皇子都不見禮,你現在下來磕完頭本王馬上走。”
“這,三皇子……”小路子剛要說話就被狠狠踢了一腳。
“有你個閻貨什麼事?”三皇子脾氣和他母妃蕭貴妃一樣暴躁。
“三弟,你何必為難他,晏之身體不好,父皇特許他麵聖不需跪,難道你比父皇還大?”清心殿回廊那頭匆匆走來一人,紫衣金玉冠,朗眉星目,氣質卓絕,溫溫潤潤柔和似春風,通身都叫人舒暢。
小太監撐著傘跟在太子身後,也不敢靠太近。
三皇子側頭瞧見太子嗤笑道:“皇兄這是特意來護著他,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你兄弟。”少時太子就時常護著王晏之,這麼多年了,還是這樣,三皇子對倆人翻了個白眼扭頭就走。
等他走後,太子衝王晏之微微一笑,露出少時最友好的姿態:“子安,好久不見。”
王晏之難得露出笑:“嗯,好久不見。”
輿轎停下,小路子撐著傘,王晏之撩開簾子下來,隨後薛如意也跟了出來。
太子目光沒什麼變化,溫和笑道:“這就是你那位世子妃?”
王晏之點頭,側頭朝薛如意道:“如意,這位是當朝太子。”薛如意學著陳蓧的模樣給太子彎腰行禮。
“不必多禮。”太子朝倆人頷首,“晏之快進去吧,父皇應該等了許久。”太子打完招呼就站在廊下目送他進清心殿。清心殿內,天啟的皇帝用完茶點正準備翻看奏章。
瞧見他來很是高興,眼角的笑紋堆積,招手示意他走近。
王晏之拉著薛如意走近,離禦台還有三米就停下不再往前。剛要跪拜就被皇帝製止了。
“你身子骨不好就不必行禮了。”他走近,扶著王晏之的肩上下打量,半晌才欣慰道:“瞧著是好了許多,都不咳了,臉上也有了血色。是哪個神醫給你瞧的?這樣的神醫定然要招進宮來才行。”
王晏之眸光微斂,“是如意娘給我瞧的,但嶽母戀家,不欲進宮。“
皇帝一臉惋惜。
“那真是可惜了。”
皇帝目光看向他旁邊的薛如意,像是家裡最尋常的長輩問話:“這就是救了你的那位姑娘?”
王晏之點頭:“嗯,當初就是如意把我撿了回去,又讓嶽母給我醫治。”
皇帝又問:“聽聞你同她成親了?”
王晏之點頭:“嗯,我心悅她,趁養病的功夫賴在她家成親了。”他唇角帶著笑意,薛如意烏溜溜的眸子瞪著他,示意他彆胡說八道。
皇帝瞧倆人的模樣,哈哈笑了起來,感歎道:“不錯,喜歡臉皮厚一些也是應該的,不要像朕當年一樣……”他話說到一半又停住。讓人置了軟椅,軟椅的案幾上擺著瓜果點心,又沏了上好的貢茶。
皇帝特意命等候在殿內的禦醫一一過來給他把脈看診,又道:“先前本想讓禦醫去承恩侯府瞧瞧……”
王晏之奇怪的瞥了眼皇帝:他實在太過熱心又實在太過小心。
這他暗地裡查了許多人,越查越撲朔迷離,好像所有人都有可能給他下毒,又好像所有人都沒嫌疑。
太醫在給他診脈,皇帝不便打擾,倒是問起站在一旁的薛如意:“你兄長可是青州薛延亭?”
薛如意驚訝,這皇帝沒問過自己姓名吧,怎麼知道二哥的名字?
她眨了眨眼:“是。”
王晏之時刻注意她這邊的動靜。
嘉佑帝看出她的緊張,嗬嗬笑了起來:“柳巡撫和吳禦史在折子裡提過他,說他在建造和造物方麵有奇才。你既嫁到承恩侯府,朕就封他為從五品工部員外郎如何?”
薛如意不是很了解朝廷的事,她側頭去看王晏之,見王晏之沒什麼特殊的反應。於是很認真的問:“俸祿有多少?”
嘉佑帝覺得這姑娘實在,他身邊的陳公公連忙道:“年俸一百五十兩,曲米麥九石,春秋衣羅綾各六匹、絹各二十匹、棉七十兩。”
薛如意又問:“那會不會很忙?”
陳公公笑道:“是個閒職,努力努力也可往上升的。”
薛如意想:反正二哥來時也說要掙爵位,這工部從五品員外郎聽起來還不錯。至少錢多事少,先應下來也不虧。
“民女替家兄多謝皇上。”
他們這邊說完話,太醫也確認王晏之無事,隻是常年病痛傷了根骨,有些體弱,皇帝這才放下心來。
嘉佑帝又關心幾句,賞賜薛如意一些首飾珠寶、滋補的藥材,又拿出一串檀木佛珠,對王晏之道:“這佛珠是朕年前親自去靈台寺求的,能護佑你安康,記得時刻帶著。”
他本想把佛珠帶到王晏之左手,但瞧見左手上綁著一截最普通不過鮮紅的平安繩,隨口問了一句:“你母親給你求的?”
王晏之目光也落到平安繩上,唇角翹起,然後看向薛如意。
嘉佑帝立刻明白這紅繩隻怕是倆人的定情之物。他把佛珠戴到他右手,又問:“你如今已經大好,之後是繼續跟著太子,還是讓朕給你一份翰林院的閒職?”
“不必了。”王晏之搖頭:“臣下沒有功名在身,去哪都不合適,臣打算參加明年春闈科考。”
嘉佑帝驚訝:“你是承恩侯世子,將來必定是承恩侯,不參加科舉也無礙的。”
王晏之眼睫毛略微彎了彎:“臣答應過一人要考狀元,總不能食言。”
薛如意撇嘴:現在說這個做什麼。
嘉佑帝歎了口氣:“你性子倒是有些像你母親,外柔內剛。但朕總覺得你病重是慧極所致。所以你不必掐肩冒頭,能順應安排入朝為何必去掙那狀元。”
王晏之總覺得他語氣有些奇怪,他對太子可不是這樣。從第一天到太子府,他就見識的皇帝嚴厲的一麵。要求太子懂事明理睿智上進,凡事都得拔尖,若是達不到他要求,他就會嚴厲訓斥。
等到了自己這裡就完全是另外一種口語氣?
那佛珠散放著淡淡的檀木香,等出了清心殿他們又坐上輿轎。轎簾子擋住宮人的目光,外麵天色昏暗下來,宮裡已經開始盞燈,依舊淅淅瀝瀝下著小雨。王晏之把那串佛珠拿了下來,細細瞧了瞧。
薛如意疑惑問:“拿下來做什麼,不是讓你日日戴著嗎?”
王晏之隨口一句:“萬一有毒呢?日日戴著豈不危險?”
薛如意眼睛瞪圓:“不至於吧,這皇帝瞧著還挺好,挺大方,還給你瞧病呢。”官職說給就給,還送了她這麼多珠寶。
他挑眉看她,忽而又問:“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一直覺得皇帝態度有些奇怪,縱使他少時得皇帝喜愛,才華與容貌出眾。但都十餘年了……再深刻的印象也該衝淡了吧。
薛如意不懂:“你覺得皇帝也有可能毒害你?”
王晏之:“怎麼不可能,這上京城除了你和父親母親我誰都懷疑。”
一想也是,能毒害他這麼久,還能出動那麼多刺客,皇帝嫌疑確實很大。她突然又想到什麼,疑惑的問:“那他為什麼要讓王沅枳接你回來?”
薛如意越想越糊塗,她把木匣子合上,道:“等我們回去把所有見過的人都列一張名單出來,然後仔細分析分析。等二哥他們來了也好著手。”阿娘果然沒說錯,京城裡的瓜藏得好深。
一路往宮門口走。快到宮門時居然又碰見太子,太子喊他,輕笑道:“你我多年未見,如今好不容易碰到,孤定是要送你出宮的。”
十來年未見,太子對他好像依舊熟稔。
他乾脆下轎與太子走一段路,薛如意抱著珠寶匣子坐在輿轎裡瞧著這二人。雨幕裡倆人撐傘並行,太子身形倒是高挑,但倆人唯有王晏之的臉在她眼裡是清晰鮮活。
聽聞他曾是太子伴讀,那倆人就是一同長大了?
就是她和林二丫的關係?
三人剛走出宮門瞧見等在外頭的三皇子。薛如意眼睛眯了眯,還真是冤家路窄。
那眼神一看就像當初來如意樓找事的混混。
這是打算找王晏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