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野和浮喬同時衝進去,昏暗的屋子裡,原本放床榻的地方成了一片廢墟。白日還好好的床此刻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淡紫色的羅帳亂七八糟罩住倆人,他們家世子被世子妃摁在塌了的床板上,一條腿以詭異的姿勢掰著。
雖然光線真的很暗,視力極好的丁野還是看到了主子忍痛憋紅的臉。
倆人呆愣兩秒,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這是要去幫忙還是不要幫忙。
丁野和浮喬動作太大,外頭還沒睡下的下人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齊刷刷衝過來,往裡看。
把門口猶豫要不要進去丁野和浮喬直接撞了進去,一時間四人大眼瞪小眼。伺候的婢女瞧見屋內的情形先叫出聲,扭頭朝身後的人道:“快,快去通知侯爺和夫人,世子和世子妃的床塌了,可能受傷了。”
“快去請大夫。”
王晏之還來不及爬起來,已經有小廝和婢女衝出了如意閣。一刻鐘後王晏之和薛如意抱著枕頭排排坐,大夫圍著倆人左看看右看看,在承恩侯和沈香雅急切的目光中搖頭道:“沒什麼大礙,世子身上多處淤青,應該是不小心撞到床柱造成的。世子妃生龍活虎沒有任何問題。”大夫開了點活血散淤的膏藥走了。
房間裡小廝和婢女還在收拾碎裂的床和被子,承恩侯盯著那亂木看了片刻,轉到王晏之麵前,很是疑惑的問:“你房間的床一個月前才打的,店家說結實耐用,三十年不成問題,怎麼才睡兩夜就塌了?”
王晏之目光往薛如意那瞟,薛如意抱著枕頭抬頭看房頂,眼珠子軲轆轆亂轉:彆看我,肯定不是我踹的。
王晏之慢騰騰轉回目光,一本正經道:“大概是釘的時候沒釘牢固。”
承恩侯拿起地上一截斷木:“不應該啊,這木頭是從中間斷裂的,也沒有蛀蟲……”
眼見倆人都眼神飄忽,沈香雅一把拉住還在嘀咕的承恩侯道:“好了好了,人沒事就行,這個點也沒辦法去買,你們兩個收拾收拾去那邊的客房睡吧。”
“哎,還沒問完呢,要是做工問題,我讓人去找那店家賠……”承恩侯還要繼續問,被沈香雅瞪了一眼,拉著往外走。
等走到門邊才壓低聲音道:“問什麼問,他們才剛成婚不久,你瞧不出嗎?”
承恩侯:“瞧出來什麼?”他恍然,又往屋子裡看了兩眼,那一地的碎屑,應該不至於吧。
王晏之再一次痛恨自己耳朵為何要這樣靈敏。
倆人抱著枕頭跟在沈香雅身後往外走,二房和老太太院裡的婢女也站在遠處駐足觀看。不過片刻的功夫,世子和世子妃把床整塌的消息就傳遍侯府。
躺在床上聽下人稟報的王沅枳嗤笑道:“那病秧子還能把床整塌了?我瞧他是下麵的那個。”畢竟他那娘子是力拔千斤的勇士。
雲漣縣主聽聞此事甚是憂心,同王家二叔道:“他們不會想儘快生個小的出來吧?”
王二叔翻了身繼續睡:“你擔心什麼,這事是你擔心它就不會發生嗎?人家睡一個窩,你還能保證不生娃?”
雲漣縣主一覺翻起來,氣道:“那也用不著那麼急啊,床都整塌了。他們是知道了什麼,有心生個小的來搶我們鈺兒的寵愛呢。”她見王二叔已經開始打呼嚕,心下越發氣。
不僅她氣,老太太也氣啊。她本來就睡眠不好,剛要睡著就聽侯府亂哄哄的。讓人一打聽才知道如意閣的事,當即捶床嗚呼:“他曾經好歹也是名滿上京的才子,大半夜的這種事鬨得整個侯府都知道。丟臉啊,老祖宗的臉都叫他丟光了,讓他來,快讓他來,讓他來磕頭認錯。”
婢女清河為難:“可是,世子和世子妃去夫人那邊睡了,夫人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們。”
老太太恨得咬牙:“沈香雅這個女人,自己不知檢點,生得兒子也是如此。從前我隻以為這個孫子是好的,現在像極了他娘,家門不幸啊!”
老太太乾抹會兒眼淚,覺得胃更疼了。
而汀蘭苑內,王晏之和薛如意再次被推到一間屋子裡。桌子中間的燭火劈裡啪啦的響,桌上的倆人相對而坐,大眼瞪小眼瞪了會兒。
啪啦!
燭火的芯子炸開,火星往薛如意那邊濺。薛如意猛地往後退,王晏之伸手擋住,火星直接濺上他修長的手背。他歎了口氣道:“早些睡吧,明早還得去二房那,不睡飽怎麼有力氣折騰。”
他起身,薛如意坐在桌前問:“你去哪?”
“去我們屋子小榻上睡,天亮前我再偷偷過來就是。”他打開窗戶,冷風夾雜著雨粒子往裡吹,他熟練的翻上窗戶。
薛如意突然站起來,問:“你不打傘?”
王晏之:“屋子裡沒傘就懶得折騰了,若是風寒明日再請大夫就是。”他一身底衣,看上去單薄又細瘦。
如意一步步走近,王晏之扶著窗框眉目微動。哪想薛如意一腳將他踢了下去,罵道:“少和我裝可伶,去年大冬天的跳進護城河也沒見你風寒。”
他猝不及防險些摔個倒栽蔥,剛站穩一隻枕頭迎麵砸到臉上,然後窗戶砰咚關上。
決絕得如同去歲第二次見,不會打絡子的他也被如意關了窗。
王晏之抱著被子慢慢往前走,浮喬不知從哪個地方冒出來,撐著傘護著他一路前行,快到如意閣時他突然出聲:“送一截檀香木去三皇子府上,告訴他雕一串一模一樣的佛珠出來。若是找人代雕,第二日皇上就會知道。”
浮喬應是,心裡默默為三皇子點了根蠟燭:按照三皇子一慣屁股長針的個性,這串佛珠雕到年底也雕不出來。
折騰了大半夜,第二日薛如意直接睡到日上三竿。王晏之貼心的給她雙耳塞上棉絮,然後坐在屋內聽雲漣縣主帶人敲了一個時辰的門。直到日頭高升,滾燙的日頭曬得雲漣縣主麵容潮紅才罷手。
被曬得頭暈眼花的雲漣縣主跑到老太太那裡告狀,委委屈屈道:“侄媳婦昨夜答應得好好的,今早日上三竿都沒起來,我在屋外喊了一個時辰,她門都不開,這不是故意消遣我嗎?”
當天侯府的人都知道世子與世子妃昨晚折騰得很晚,連床都折騰塌了,今早日上三竿都沒起來。
傳到侯府外就成了,昨晚世子妃和世子折騰得很晚,世子一身傷,今早就沒起來。
在府上吭哧吭哧雕佛珠的三皇子大笑三聲淬道:“王二三你也今日,沒病死娶了個悍婦遲早也折騰死你。”他笑完吩咐下人,“傳下去,就說承恩侯府的王晏之懼內,被他娘子打得半夜吐血昏迷,到現在都沒醒。”
睡一覺起來的薛如意走在回廊上總覺得府裡的下人瞧她的眼神怪怪的。她也不想理會,加快步子往二房去,王晏之始終離她三步遠跟著。
雲漣縣主心裡記恨她,人來了還得裝作賢惠大度笑臉相迎。王晏之把人交給她,一副實在太麻煩長輩的表情,“二嬸,如意在青州待習慣了,性子跳脫了些,待會要是有什麼讓您不高興的,還請多擔待。”
他態度太過誠懇,雲漣縣主立刻客氣道:“放心,二嬸絕對不會和一個小輩計較的,她做什麼我都不會怪她,隻要她認真學規矩我就欣慰了。”
王晏之:“那我就放心了。”
等王晏之一走,雲漣縣主露出陰冷的笑,吩咐身邊的婢女道:“關門,吩咐下去,聽到裡頭有任何動靜都不得過來打擾世子妃學習規矩。”
心腹婢女連忙跑去把門關上,雲漣縣主又吩咐兒媳婦陳蓧道:“把我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讓世子妃好好學學規矩。”
陳蓧在這個強勢的婆婆麵前就是個提線人偶,讓乾嘛就乾嘛。
很快陳蓧把雲漣縣主當初教她規矩的全套工具拿來了,正廳靜悄悄地,雲漣縣主身邊幾個婢女和婆子盯著還毫無所覺的薛如意笑得詭異。
薛如意眸光自始至終沒落到這幾人身上,而是四處觀察這客廳。汀蘭苑的客廳像雲漣縣主這個人一樣張揚、奢華,恨不得所有寶貝都擺上來彰顯自己的身份尊貴。
通身華貴的雲漣縣主隨意挑了塊戒尺走近她,先笑眯眯的道:“學規矩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世子妃至少得學個大半年才行。”
薛如意沒理會她的話,看了一圈真誠感歎道:“你真有錢。”
雲漣縣主拿著戒尺的手微僵:“你,什麼意思?”
薛如意彎著眼笑,笑得雲漣縣主寒毛倒豎。
守在外頭的下人時不時往緊閉的正廳門看,裡頭傳來劈裡啪啦的打砸聲,以及女人的尖叫聲。靠門最近的小廝問同樣守在外頭的陪嫁嬤嬤:“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瞧著情況不太對啊。”
嬤嬤抬著下巴,神情倨傲:“看什麼看,我們縣主手段厲害,定是那世子妃被整得哭爹喊娘,你們儘管裝作不知道就是,出去也不要亂說。”
下人雖覺得不對,但嬤嬤這樣說了也不好說什麼,隻得筆直繼續收住門。直到正廳的門被打開,先前進去的世子妃拍拍手走了出來。他們的主子雲漣縣主在陳蓧的攙扶下拐著腿顫巍巍跟出來。
眾人驚疑不定往雲漣縣主身後看去,方才還整齊的客廳一片狼藉,猶如狂風過境,主子喜歡的器物碎了一地,拚都拚不起來。
門隻關了一會兒,這是發生了什麼?
雲漣縣主一路哭一路往老太太院子裡去。
老太太還在想著今日薛如意那小蹄子肯定會被兒媳婦整乖了,剛準備睡個回籠覺就被哭嚎著的雲漣縣主撲進了,扒拉著腿告狀。
“娘啊,兒媳德行不夠,您快帶世子妃走吧,我實在教不了她。”
老太太板著臉,問:“她又如何了?”
雲漣縣主撲在地上,是真真傷心了:“學個規矩,她砸了我兩對白瓷雙耳花瓶、三套琺琅彩描金茶具、五把金絲楠木鑲玉椅、六支青玉尺、還有那沉香木打造的儲物架、八幅雙麵繡雲母屏風。正廳連一塊完好的地磚都沒了,牌匾上薄金大字都被她摳下來了……那是我半輩子的積蓄,我娘家的陪嫁也在裡頭。”
老太太驚得站起來:“你沒讓人攔著?”
雲漣縣主哭得手都在抖:“攔了,攔不住啊,她一屁股能把凳子坐得粉碎,兩個指頭把這麼厚的茶杯給碾沒了。那儲物架就是被她一腳踢成兩半的,我貼身的婢女上去拉她被她丟到橫梁上,現在還沒下來呢。”
老太太嚇得後退半步,老眼閃爍:“…現在還,還沒下來?”
雲漣縣主點頭,想死的心都有了。好好的攬什麼教導的責任,人沒教訓到,半輩子的積蓄都被砸了,偏生還挑不出她的錯處。
她哭著道:“娘,兒媳婦無能,您還是把人領過來親自教導吧。”
老太太麵皮抖了抖,看了眼她滿屋子喜愛的瓷器,當即推辭:“我年紀大了,要是能教導何必讓你來。”
雲漣縣主不死心:“她是大房的媳婦,又是世子妃,委實輪不到我來教導啊。娘啊,不是兒媳婦不儘力,實在是教不了啊。您是太後表姐,又是家裡最大的長輩,她到了您這應該會安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