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百草凋零,沿途老樹寒鴉,皇陵四周雖有不少鬱鬱蔥蔥的鬆柏,但還是掩蓋不了滿地的枯黃蕭條。守陵的隻有兩個被放逐的老臣。年歲久了,早已枯瘦乾癟,老眼昏花,連薛如意和王晏之兩個大活人從小路繞上來都沒瞧見。
皇陵東邊有幾座年久失修的破屋,老舊的門緊閉,看不出人氣。丁野和浮喬先解決了負責看守皇陵的一列侍衛,薛如意帶著王晏之從側麵翻牆而入,一進去就瞧見往日的端莊的太子妃在院子裡洗衣服,天寒地凍的,養尊處優的雙手不過幾日就紅腫不堪。
遣到皇陵自然是來受苦的,不可能有奴仆使喚。
太子妃瞧見他們驚訝了一瞬,有些暗沉的眸子泛出點光來,站起來也不敢靠近,急急的問:“王世子,薛縣主,你們來可是父皇有帶什麼話,或是原諒殿下了?”
薛如意搖頭:“我們隻是來看看你們。”
太子妃眸子又暗了下去,薛如意問:“其他兩位側妃呢?”
太子妃慢吞吞的回:“留在上京城殿下的彆院了。”她是太子妃必須得跟著,她也心甘情願的跟著。
“那太子呢?”
“在屋子裡。”太子妃丟下衣裳剛轉身就被薛如意一掌劈暈了。
薛如意把人扶進了空著的屋子,放上床榻拉好被子蓋好。
她出來時悄悄往主屋靠近,透過破損的紙牆往屋子裡看。太子一身布衣身板筆直正對著她盤坐在案幾邊上。那矮幾破舊還能瞧見桌角破損了些,桌上擺在一副筆墨,宣紙的上字跡豐潤好看,亦如太子的表象。
背對著太子坐著的是王晏之,淺綠色的簪子束發,墨發披散在青袍上。光是一個背影都讓人想到翠鬆修竹,好看讓人心情舒暢。
薛如意強迫自己目光從他背影上離開,認真聽倆人的談話。
屋子裡,廢太子把手上的筆擱下,眉目並沒有多少戾氣。而是看著對麵的人,慢條斯理道:“這幾日孤想了很久,想得夜不能寐。孤在想怎麼才幾日光景,三皇弟一黨就如此輕易的廢了孤,什麼事都安排的剛剛好。無論是三皇弟和鎮南王的發難,還是陸相的突然不信任,亦或是母妃的背後捅刀,好像都有你的蹤跡。”
他也不在意對麵的人什麼反應,接著道:“孤出發前,曾經見過金將軍一麵。他告訴孤,那日早朝的路上碰見了你,劉禦史碰見了薛延亭、錢尚書被薛忠山拉去戶部做賬了。先前你和薛縣主去戶部就是為了偷賬本?隻是孤不明白,那賬本不是還好好躺在戶部嗎?”
王晏之也不隱瞞:“戶部的賬冊是如意默寫的。”
太子哦了一聲,嗬笑出聲:“薛家倒各個是人才!母妃那是薛夫人說了什麼?”
王晏之道:“不是嶽母說了什麼,而是太子做了什麼,惹陸皇後心寒吧?”
太子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第一次留在太子府就是為了留住孤不回東宮,好潛進去找信件,第二次才成功。你兩次留不同的布料,就是為了讓孤懷疑陸相和三皇弟聯手?”
“太子猜到了為何還要問?”
太子嗤笑:“總要弄明白的,孤從小與你一同長大,你為何要和三皇弟一起算計孤?我們不是最好的知己嗎?”他眸光直直的盯著王晏之,冷得可怕。
王晏之彎著眼笑起來,“知己?我可沒有十年前就開始給我下毒,想置我於死地的知己。”他抬抬手臂,讓對方看到自己病瘦的身骨,“被病重折磨十來年,每日咳嗽嘔血,渾身每一寸骨頭都疼,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等死。太子就是這樣對自己知己的?”
太子臉色煞白,滿臉不可置信:“你……不是肺癆?”
王晏之嘲諷道:“殿下,還不承認嗎?你每年送過來的特供,送我新婚的同心佩、在楓樹林截殺,你手腕上的齒印到現在還有……還要我怎麼說?”
“我不傻,我曾經也是才驚上京的王家二郎……”
太子看著他這張臉陷入回憶。
王家的王晏之怎麼可能傻,那是三歲能詩五歲能文,十歲禦前行走,連中兩元的王晏之啊。太傅最喜愛,父皇偏愛的王家二郎。
五歲就給自己當伴讀,與自己同吃同住,學習的課業都一樣。起先他覺得自己多了一個玩伴,有人能聽他說心裡話,還會偷偷塞吃的給他真好。
後來太傅經常誇讚晏之,父皇也格外的偏疼晏之,他覺得這是應該的,因為晏之確實討人喜歡。
太子眼睛放空:“十歲那年生辰,孤去瑤華宮找母後討要禮物,偷偷躲在床底下想嚇唬嚇唬母後,卻聽見母後和父皇在屋子裡吵鬨。母後把寢殿裡能砸得都砸了,大聲吼道‘皇上就是想讓孽種登基是不是?’”
“倆人吵得很凶,父皇失手把母後殺了,母後倒在地上,還未閉上的眼還瞪著孤,額頭是汩汩往外淌的鮮血。宮人請來魏太後,魏太後不僅沒有責怪父皇,還給父皇出主意,對外宣稱母後身染惡疾,突然暴斃。”
“那天孤偷偷跑回東宮,回去後就高燒不退,你還曾來看過孤。你知不知那夜之後,孤連著幾日做夢,夢裡總有叮叮當當的鈴聲,像你腰間的玉牌發出的聲音。最後你殺了孤,當了皇帝?”
王晏之把他的話串聯起來,眸子微微睜大,驚疑不定的瞧他。
太子觀他神情嗬嗬笑了起來:“覺得不可能是不是?起先孤也覺得不可能,後來孤找到魏太後親自印證了。”
“你殺了魏太後?”
門外的薛如意瞪大眼,她說一國太後怎麼可能吃瓜噎死,原來是太子動的手。
太子點頭:“對,她該死。從小你就跟在孤身邊,受太傅教導,同孤一樣學習為君之道,孤什麼都不如你。母後死後第三年,你中了會元,孤約你出來慶賀,在茶樓無意中聽到父皇和你母親在爭執。父皇說想讓你假死,恢複皇子身份,你母親罵父皇是不是有病。孤太怕那夢成真了,孤下毒了,孤下毒是必死的毒藥啊,你怎麼就不死?”
信息量太大,不僅王晏之愣住,屋外的薛如意都驚呆了。王晏之是沈香雅和皇帝的兒子?
皇帝對王晏之好不死因為愧疚?
這是什麼驚天大瓜。
王晏之忽而笑了:“太子有沒有想過,你弄錯了?我腰側有一塊胎記和我父親的一模一樣,你做的夢有可能是長期思慮的結果。”他許多習慣都和父親一樣,父親還時常為此洋洋得意。
太子情緒有些激動:“孤不可能弄錯,孤還是不斷的做那個夢,它是真實的,不是夢,將來你一定會殺了孤,登上皇位,你現在就是來殺孤的是不是?”他眼睛赤紅,有些入了魔障,伸手想去抓王晏之。
哐當。
手還沒碰到王晏之衣領,就被衝進來的薛如意一拳砸倒在小幾上。乾淨的臉被摁在墨汁裡弄得狼狽不堪,他掙紮著喊叫,喝道:“你們就想動手了嗎,就想孤死嗎?”
薛如意拍拍他腦瓜子:“安靜點。”
太子臉靠在全是墨汁的硯台裡,狼狽的喘息。
王晏之依舊挺直的坐在對麵,問:“你除了自己動手下毒,還有沒有聯合我二叔下毒?”
太子惡狠狠道:“孤為什麼要告訴你?”
薛如意一爪子拍在他腦瓜子上:“讓你說就說。”
太子吃痛,乖乖回答:“孤要殺你,找承恩侯府的人做什麼?”
王晏之眸子微暗:“太傅問你為何如此恨我你怎麼回答的?太傅中風是你下的手?”
太子臉被壓得快邊了形,有些喘不過氣。王晏之拉拉薛如意的手,示意她鬆手,薛如意不情不願的鬆開,太子抬起頭,晰白的臉上墨汁滾滾而下,原本還算乾淨的布衣瞬間黑了一大塊。
“孤告訴太傅,你是皇子,太傅不信,還要去找父皇對峙。孤還不至於對太傅下手,是他自己年老,又過於激動才中風的。”
薛如意疑惑:太子說的怎麼和三皇子說的有出入?
三皇子當初說太傅質問太子為何如此恨王晏之,太子說隻是記恨王晏之比自己優秀。
太子這個境地好像也沒有必要撒謊,若太子說的是真的,那三皇子也應該聽到王晏之是皇子的事。
那三皇子為什麼撒謊?
還有,太子說沒有和二叔合謀。那二叔為何會知道太子要下毒,從而配合下寒毒?為何寒毒加太子的毒又與她娘發現的毒不太一樣,好像還差一味毒。
那應該有第三個人在不知道太子會下毒的情況下,下了毒,正好和太子的毒中和了。導致王晏之不死不活的拖著,呈現肺癆的脈象。
那這第三個人是誰?
薛如意越想越糊塗,腦袋怎麼也夠用。
王晏之突然站起來,朝太子道:“我從未想過殺你,畢竟你我一同長大。”他目光太過真誠,太子狐疑的瞧他,不確定的問,“你說的是真的?那你今日為何來?”
王晏之:“隻是想問明白你一些事,順便告之你,今夜子時三皇子會親自帶人來圍殺你。”
薛如意驚訝:王晏之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把計劃告訴太子了?
太子驚懼的站起來:“你說真的?”
王晏之點頭:“我已經通知金將軍前來接應你,你現在就走,從小道那邊走,等你到山下也應該碰到金將軍了。信不信由你,如意我們走。”
他們才出院子,太子立刻跟了出來。皇陵陰沉,寒鴉棲在樹間鳴叫,太子越過他們去拉門,薛如意急問:“你不帶太子妃走?”
太子冷笑一聲:“陸相如此待孤,沒殺他陸氏女算是看著母後的麵子上。”說完就急匆匆往外跑。
王晏之牽起唇角,踢起腳邊的一塊石頭,正中太子後脖頸。剛跑出沒多久的人就突然到底,暈死過去。
黑雲堆積,小鳳揮動翅膀落在薛如意肩頭。薛如意急問:“你什麼意思,通知金吾衛來接太子,忘記他想殺我們嗎?現在打暈他又是為何?”
冷津津的風籠在王晏之四周,他嘴角擒起一絲詭異的笑:“臨時改變計劃,太子必須死,三皇子也必須背負殺太子的罪責,螳螂和黃雀一個也彆想跑。”
薛如意:“?”
誰來給她解釋一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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