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1 / 2)

第104章

在高位上那麼多年,曹操自己就摸索出了能夠端起架子的法子,顯示出威嚴的法子。

他曾經也是個小人物,是一步一步打拚至今的,從小人物到一州州牧,再到兩州州牧,曹操都處於一種忙碌上頭,沒有時間去思考其他細碎小事的時候,等到他有空閒下來思考人生的時候,驀然回首一看,恍然間自己已經成了三州之主了,而下屬們也已經集結了一批人追隨著他的腳步,大家似乎都很崇拜、敬仰他。

曹操思考人生的時候,也會產生一種自我懷疑,他們為什麼會崇敬我呢?郭嘉、戲誌才、荀彧,一個一個都是人傑,他們那麼優秀,自己又是憑什麼,去成為他們仰望的人呢?

這種自我懷疑剛開始隻是偶爾飄過,更多的時候是忙到沒有時間去想那麼多事,隻是從一些小習慣中能夠體現出一二,比如他喜歡留胡子,也喜歡胡子長得濃密漂亮的人,這種奇特的審美發展根源,還是在於曹操覺得自己是個普通人,有那麼點不自信罷了。

至於後來,管那麼多做什麼,既然大家都崇敬他,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那麼多聰明人,那麼多能力強大的武將,總不可能人人都眼瞎吧?被眾人吹捧習慣了,曹操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厲害,有時候照鏡子都覺得:啊,這樣的大丈夫真實世間少有,我就是這樣偉大的英雄人物。

自信樹立起來了,緊接著又迎了漢帝回許昌,那些漢帝舊臣有的忌憚他,有的巴結他,有的疏遠他,有的效忠他,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到新的朝堂之中,那些人的共同點很奇妙,他們畏懼他!

剛開始的威嚴,是端出來的,做個花架子,靠著內力與殺氣,搭建起了屬於曹操的風格,隨著時間推移,威嚴這東西,成了他氣質的一部分,現在沒有內力,不用殺氣,就是隨隨便便地喝個茶,都能讓人畏懼地發抖,他微妙的小眼神輕輕一瞥,就有人躲開他的目光。

曹操感覺到很奇怪,明明他收斂了內力,明明他已經讓自己眼神和善一點了,怎麼這些人就不經嚇呢?

看看糜家兩兄弟的反應,曹操就知道他們又在懼怕他了,他有什麼可怕的喲?明明他那麼可愛!

可愛這個詞,還是司空府負責記史的文學掾記錄他事跡時寫的,是令人敬愛的意思,曹操挺喜歡這評價,還獎賞了那個人。

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一些,為了感激二人進獻家財的行為,曹操見糜竺的官職提拔了一階,並且表示糜芳可以繼續做彭城相,若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尋求曹營同僚的幫助,也準許糜芳前來拜見他,收二人為幕僚性質的謀士。

官職提升高了,曹操見二人誠心誠意地送,誠惶誠恐的模樣一鬆,又命人賜案於糜竺與糜芳,還好心邀請他們用膳。

糜竺見曹操禮遇他們,並沒有想象中那樣說重話,顯然是對他們進獻的家財與奴仆非常滿意,心下不由鬆了口氣,也漸漸找回了屬於自己的風度,他一旦鎮定起來,那氣質就不一樣了,常年貴養出來的雍容文

雅令曹操看待他的目光不由帶上了欣賞之色。

曹操與糜竺交談之下,算是基本摸清楚了這位糜家家主是什麼樣的人。

糜竺也坦然道:“下臣並不善於謀略,比起用計策為主公謀事,臣更善於經營財富。”

每個人有每個人擅長的地方,善於謀略的謀士曹操已經有不少了,會賺錢,喜歡賺錢的謀士卻不多。

用膳時隨口閒聊,曹操提起了糜竺關於經商一途心得。

糜竺恭順道:“古人言商人微賤不事生產,唯利是圖,下臣家中行商之時,卻是將誠之一字貫徹其中,行商固然能積攢家財,德行卻更為重要,行商時,舍己利而成全百姓之利,方為長久之途,或許會虧錢,可那隻是虧一時,此後的得利將無窮無儘,下臣認為,商是一位使者,令東西南北之物能夠流通,將東邊多餘的東西,售賣到西邊,為當地人提供缺少的東西,這是商人的職責所在。”

糜家作為豪門世家,積累至今幾代人,家傳絕學除了口耳相傳的經商絕學以外,就是一些經學、聖人之言,糜竺崇尚儒家文學,哪怕儒家傳世的經義中對商人有所歧視,仍然潛心修學,最推崇的就是孔子弟子“子貢”誠信經商言論,堅信那一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處事原則。

隔行如隔山,曹操自己沒有做過商人,對此概念不甚清晰,心裡卻是讚同糜竺的話,而糜竺經商的“本分”態度,與他想要富於民的政策傾向有異曲同工之處。

曹操又問:“你覺得,如何能使一個國家富有起來?前朝時的買賣官爵,令國庫的金銀財寶堆積如山,最終結果卻是如何?”

國家卻處於風雨飄搖之中,百姓們衣不蔽體,挨餓受凍,國家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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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竺心頭一淩,以為曹操是在敲打他,他忙認真回答道:“當國之財富積累到少部分人手中時,大部分人貧窮難以度日,就會引起動亂,若是能將財富分給大部分人,讓他們有衣有食,則可令國家運轉起來。若是人們生存得意保障,手中有餘錢,則會用以購買,當看不見的錢財在百姓們互相之中流通的時候,整個國家的生機也就起來了。”

糜竺提到了“生機”一詞,令曹操深以為然,經濟學問他從先生們處學了些皮毛,足以令他受益終身,對於經濟、市場流通的概念成為構成他三觀的其中一部分,讓他不會像如今的大部分當政者一樣片麵地認定商人就是不好的,就是該打壓的。

糜竺之言,令陳登茅塞頓開,他多看了糜竺兩眼,沒想到平日裡溫雅敦厚,在政績上不突出的糜竺竟能說出這樣出色的言論。

為了表忠心,糜竺誠懇道:“糜家聚集了那麼多的錢財,於下臣而言,不過是數字罷了,錢財聚集過多於倉庫不是好事,糧草堆積滿倉也會壞掉,與其讓它們出去了生機,不如將他們貢獻給主公,由主公將它們用到該用的地方,這樣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大量資金與糧食投入,可以激活</p徐州的市場,有了這部分天降橫財,曹操可以組建起徐州的基礎建設,讓當地的百姓們勞動起來,要致富,先修路,要有糧,先開荒,要有布,需桑麻。有了房屋居住,有了田地耕種,流民就少了,人們熱火朝天乾起來,整個徐州的生機就起來了,當基本生活得以滿足的時候,就可以以為了增加百姓們物質文化需求而努力,多餘的田地,可以用來種各種蔬菜,人們的餐桌將變得更加豐富,多餘的紙張,可以用以流通,官府推崇學習之下,將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識字,若一個地方歌舞升平,兩個地方歌舞升平,直到所有境內都安居樂業,歌舞升平,那就是最美好的盛世光景了!

曹操暢想了一番未來,樂得哈哈大笑起來,對糜竺讚賞有嘉,而後他認真道:“先生之才,留在徐州隻能限於一州,我卻想要你來做更偉大的事情,也不知先生可有這誌向,到更廣闊的天下來一展所長?”

糜竺怔了怔,錯愕中帶著不可置信,他沒有想到曹操不僅不歧視出身商賈之家的他,還打算重用他,以親信之禮邀請他去許昌,他叫他先生!

說明什麼,說明曹操看重的是他的才能,而非陶謙那樣,盯住了糜家的錢財,曹操肯定了糜竺商人的身份,並且願意給予與文士同等的尊重,甚至重用,發揮他所長,這是多麼可貴的事,試問這世間哪一位諸侯能有這樣的格局!

糜竺激動之下,藏於廣袖中的手握成了拳,顫聲問道:“主公是想請我,來為國行商嗎?”

曹操也就實話實說了:“說為國行商也能說得通,不過我希望你能以為民行商作為根本,民富則國富,我要的是你之前提到最重要的東西——‘生機’。”

糜竺站起身來,深深拜道:“韓嬰曰‘使驥不得伯樂,安得千裡之足’,主公之於竺便是那識馬的伯樂,管仲曰‘士為知己者死,馬為知己者良’,有主公信任至此,竺定竭儘所能!”

曹操起身,受了糜竺一禮,他走上前去,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糜竺的手,深沉道:“正如平亂需要大將軍率軍陷陣,文學需要名家發揚光大,朝堂需要三公來主持大局,國之強盛,亦需有商人帶頭來帶動經濟,以先生之能,或可名傳千古,先生願往,我必以國士之禮待之。”

糜竺熱淚盈眶,又加了一層家財給曹操,激動言道:“家財萬貫,抵不上知遇之恩,糜竺必定不辜負主公期望!”

陳登:……

是在下輸了。

被拋棄在一邊的糜芳本性慫包,說投降就投降,也沒什麼主見,他茫然地眨眨眼

,見糜竺瞥了他一眼,忙打起精神來。

糜芳:大哥說的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