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一百十二章(1 / 2)

荀彧本性較真, 承諾了什麼, 必定會認真去做到, 他看似懂得了圓滑處世,實際上本質上還是個固執的傻瓜, 不然也不會遇上董承給予的兩難困境時把自己折騰病了。

曹操是深知他的脾性, 他想了想, 道了一聲“好”, 還鄭重囑托一切都拜托荀彧了。

不知道怎麼的,看到有人能下手去收拾越來越放縱自我的曹宏, 曹操還有些幸災樂禍。

曹操與荀彧又聊了一會兒關於曹宏的話題, 隻聽荀彧對曹宏讚不絕口,誇獎他謙虛好學,恪守禮儀, 上孝順老人, 下友愛兄弟。

曹操有點想撓撓頭, 礙於動作不夠雅觀,轉而揉了揉自己耳垂, 心裡泛起了知道大秘密的一絲怪異竊喜, 他對荀彧道:“宏兒本性難馴, 日後若是他肯學,文若可下手整治,不必顧及我。”

荀彧搖頭道:“教導學生學習就像是治理水道,堵不如疏,他喜愛玩樂沒事, 卻需要培養克製自己的能力,主公年少時也是愛玩樂的少年,應當還記得這個年紀時的心情,那時候看什麼都新鮮著,我們現在長大了,懂得了克製放縱玩樂之心,這是教育形成的自律,孩童是一片空白的紙,日後會如何受到環境影響極大。我們已經不再年輕,對後人又何必帶上苛刻的眼光呢?”

荀彧已經給自己帶上了年長者的角色,人家袁術都已經做爺爺了,在他看來,他與主公即將奔四,確實不再年輕了。

一個風華正茂,儒雅清雋,一舉一動都帶著詩意的美男子一本正經地說自己不再年輕,那畫麵太喜感了,喜得曹操眼角也染上了笑意。

“好,既然文若有把握,那我就不多嘴了,以後就讓阿宏來找你,政務之上的事情,你若是忙不過來,不如拉阿宏一起做,他可以。”

曹操說的是他可以幫荀彧分擔,在荀彧理解中,曹操給了允許曹宏接觸朝政的通行令,他嚴肅地點了點頭,心裡想著一定好好教導曹宏這方麵的事。

卻說許昌朝堂內部少了董承,原先的帝王舊臣黨羽們全都收斂了自身,一個個都安靜如雞,就連帝王劉協都乖順地不同尋常。

曹操去皇宮走了一趟,見劉協沉溺於享樂,不悅地將他從美人堆裡拉扯出來,如同長輩一樣訓斥劉協:“年紀輕輕沉溺享樂,平白浪費了光陰,有這些時間,何不學習知識?”

劉協一臉懵,委屈地不行。

他都沉溺享樂麻痹自己了,還不行嗎?還學習?學了做什麼,學了以後等著被曹操猜忌乾掉嗎?

少年帝王不發一言,表情凝固,眼中流露出一絲詫異與疑惑,待曹操指責他不思進取,他底下了頭,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話,私心裡對曹操的恐懼絲毫不曾減退,反而愈演愈烈。

曹操皺了皺眉,回司空府拎了幾位文人來輪流為劉協講課,那幾個被選中的文人也是一頭霧水,這到底是教,還是不教?

朝政內務全都是曹操來負責,治國大權也捏在他的手中,文人們猜測,主公必定是不希望陛下懂得帝王之道的,難道主公叫他們授課,是為了給陛下教授經學?

曹操囑咐道:“許昌新建的太學教授學生們什麼,你們在宮中就教授學生們什麼。”

在他看來,他在曾經的洛陽太學學習的那五年大學課程是基礎中的基礎,最好人人都學會,若是能培養出來全能的人才,就更好了,多少地方官都是洛陽太學培養出來的啊!

不久,下屬們又來報:“曹司空,許昌太學建成了!”

曹操親自去視察了許昌太學,其中的建築模式與管理經驗全都參照著當年的洛陽太學,他將小學設置在北麵的外圍,北中是學子們住的地方,最中央是大學,其中,小學、大學中心分彆建設了藏書閣,按照年齡來分藏書多寡,南麵是一道牆,宏偉的大門屹立在那邊,隻有學子們能夠進入,時人認為一心讀聖賢書的學子們需要清淨的環境來苦修,曹操的卻覺得,在學習之餘唯有進行交流,才能學以致用,更好地將知識融會貫通,於是他命人在南門外設置了廣闊的場地。

以前有洛陽文會,現在洛陽沒落了,那麼他就來搞個許昌文會,地點就選在這裡。

靠近太學的街道都是買賣文具、書本的地方,在街道外圍還設置了商鋪,等候買賣商人加入其中。

這些地方建成了,可想而知能成為多麼人丁興旺的地方,如今學校已經建設完畢,隻等著教職人員與管理員入駐其中,將太學發展成規模。

曹操著手開始選擇負責教育的人,為此,他還興衝衝去問了曹宏當初是怎麼向太學之中送先生的。

曹宏答道:“我那時候就想著阿瞞也在其中學,要求宦官們給我舉薦能乾的,有實際能力的人,太學這地方沒有油水,又有你父親負責財富的監督,我也不怕他們欺騙我。”

敢欺騙他的,都被他剁了喂狗了,誰敢陽奉陰違?於是宦官們儘推薦一些有實際能力的人,比如段穎,比如橋玄,又比如荀緄。

曹操若有所思:段子不會教書,也不是文人出身,卻能教給他們那麼多有用的知識,讓他受用終身。

“既然如此,那就選一些實乾的人去試試看。”

曹操心裡有個大致的想法,對於太學需要教授哪些內容,需要多少先生,又該如何安置學生的衣食住行,他都有設想,可他作為主公,又即將出去打仗,後方的太學若要準備妥當籌備成形,恐怕還需要有一個“總長”,來將他的想法落實到位。

那麼選擇誰來做這個“總長”呢?

這位總長必須能夠震懾得住眾人,最好是德高望重的人,並且能夠理解曹操心目中對太學的設想,若是他曾經在洛陽太學待過那再好不過了。

曹操想到了一個人,一個曾經在太學教授過他們,名聲響亮,又親近自己的人漢室忠臣,何顒。

何顒已經六十多歲了,頭發因保養得當還留了些灰黑,董承死後,他以年事已高為由辭官歸家,回家閒居養孫,是曹操在洛陽最早的一批師長中唯二存貨至今的,另一個就是回歸潁川族地養老的荀緄了。

這一日,何顒如同往常一樣早起,帶著孫兒在後院練了一會兒君子六藝的射、劍,而後用過早膳,又與養子麵對麵坐著,在院中下棋。

他的子嗣如今在司空府任職做文學掾,能力也就一般,是個死讀書的性子,想要在謀士之中冒頭可不容易。

家中仆從來報曹司空前來,何顒麵露驚訝,起身帶上孫兒與養子前去迎接。

年過總角的少年人名為何宴,是大將軍何進的後人,何進被宦官謀害後,何家家破人亡,何皇後與其子又死於董卓之手,這位何宴是何進的孫子,那時候年紀還小,家變時被仆從偷出才得以幸免於難,陰差陽錯得何顒收留,將其當做義子養大。

何宴很好奇,曹司空,就是在許昌城中一手遮天,權傾朝野的曹司空嗎?義父曾言,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曹也,使兄長投身司空府任職,曹操究竟長什麼樣呢?

他的疑惑終於得到了解答,他跟隨何顒到達前廳迎接曹操,隻見一個身形挺拔,容顏冷峻的男子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來,他的腰間掛著一柄劍,劍柄古樸中隱含意蘊,何宴猜測,若那劍出鞘,定是銳不可當之勢。男子有一雙劍眉,不怒自威,雙眸深邃藏鋒,一身氣度非同凡響,隻是遠遠看上一眼,何宴就心生敬畏,不敢直麵他的視線,於是隻能低頭看他的鞋子,眼細地發現他那靴子出又一處微妙的鼓起,鼓起處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匕首的刀柄。

年紀大了以後,何顒就開始養生了,再不像年輕時候那樣剛直不阿,脾氣倔強。曹操喚何顒一聲先生,倒是引得何顒溫和地微笑:“那不過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您如今貴為司空,我又如何擔得起司空的先生呢?”

“一日為師,終生為師,您對學子的教誨,學子終身銘記,無論學子成為了什麼樣的人,對您的尊敬之心是不變的,”曹操可珍惜這位幸存下來的先生了,太學毀去以後,虛多先生不是自己老死了,就是死在了董卓造成的那場浩劫之中,何顒那時候堪堪撿回一條小命,作為帝王舊臣來到許昌,與曹操再續師生之緣,隻不過那個時候,曹操已經是叱吒風雲的四州之主了。

何宴險些沒有控製住自己的表情:義父竟當過曹司空的先生?

這邊,曹操已經與何顒說起了重建太學之事,誠懇邀請何顒道:“整個許昌城中,再無人比先生更懂太學了,太學有多少重要,被毀滅後有多麼心痛,我想,先生與我的心情應該是一樣的吧?”

何顒引他進入廳堂聊,聽聞此言,眼眶一紅,他苦笑道:“老夫都已經六十有六,半隻腳踏入棺材的人了,如何能擔當這樣的大任?”

“勞煩年長的師長來操勞實非我所願,橋子七十歲還能做太尉呢,先生不過六十六,正是老當益壯的年紀,若能有您來開拓太學,未來將有多少學子能夠受益匪淺啊!”

曹操動情道,他深知何顒對待太學的感情深厚,說起了自己對待新建太學的態度,又提到了當年困擾在心中,未能實現的願望:“我想讓更多的學子能夠學習到知識,不僅是權貴子弟所在的太學,更需要由太學引領,讓四州各地的學堂都興辦起來。先生知道橋子未完成的心願,學生想要試試看另一條不同的路。”

何顒手一抖,驚訝地瞪視了過去,恍惚間,從曹操那明亮的目光中看到了曾經那意氣風發的少年曹瞞,昔日時光逝去,友人不在,太學傾覆,隻餘下記憶中的美好成了灰白,獨自回味,現在能夠機會重新見到新的太學,更有機會去實現友人們的心願,這如何不讓何顒心動?

他站起身來,連連追問:“你打算學橋玄來經營太學?你要讓天下人都能學習嗎?你可知這樣將遇上多麼大的阻礙?!”

曹操搖了搖頭,肯定道:“在我的治下,唯一能夠阻止我的,隻有我自己。”

斬釘截鐵的話語中透露著獨屬於王者的自信,曹操他可以做到,他有這個實力,更有這個魄力去完成這件事,橋玄當初麵對的是帝王的猜疑與宦官們、氏族們的聯合迫害,而曹操的治下是他的一言堂,最能夠威脅得到他的董承黨羽倒了,是的,沒有人能夠阻止曹操去做這件事,除非他失敗了,敗給了其他諸侯,或者是敗給了他自己!

何顒恍惚間,心中竟升起了宿命之感,誰又能想到,當初那個魯莽的孩子曹瞞,那與他一起坐牢,連自己父親都頂撞的小牛犢,竟已經成長到了如斯地步!

更令何顒雙目濕潤,年老體魄燃燒起熊熊鬥誌的,是曹操那與失去的橋玄幾乎重疊在一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