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一病,行程就給耽擱了,原地紮營休養了十來天。
這天,連續陰霾了十來天的天氣終於轉了晴,南邊傳來八百裡加急的捷報,那群作亂的草寇已經被鎮壓住了,還奉上了那個姓竇的假皇帝的首級。
天氣冷,趕了幾天的路,那匣子裡的首級也沒有發臭發爛。
皇帝讓人把匣子打開,掃了一眼就讓撤出去了。
眾人跪,奉承是陛下的龍威震懾住了那群狗賊,才讓他們這麼快臣服。
皇帝龍顏大悅,決定班師回朝。
兒戲一般,隨行趕了十幾天路的幾位將士首領麵露不滿,私底下說:“陛下這是遛我們玩呢?”
他們各個都給家裡人說了,今年怕是不能回來過年了。
等著摩拳擦掌,在陛下麵前大顯身手,說不定這次回去,官職也能升一升。
如今才趕了一半的路,那邊仗都打完了?
雖然軍令如山,他們對底下的兵,一個個可都是黑麵閻王,私底下幾個兄弟熄了燈在帳子裡臥談,語氣難免多了些抱怨。
正氣勢洶洶地議論了幾句,軍帳外頭傳來幾聲陸澈的輕咳,一眾人頓時全都禁了聲,彼此對視了一眼,做了個殺雞抹脖的動作。
直到外頭傳來陸澈離去的腳步聲,眾人齊刷刷呼了口氣,才又鬆快下來,扯了被子蓋上蒙頭大睡,準備明天返程。
雖然覺得被耍了,不過,能安安生生回京過個安生年,也算是好事一樁。
陸澈躺在帳子裡想剛才聽到的那些抱怨,他理解他們,他們平日裡紀律嚴明,上頭指令,那都是說一不二。
這回的事兒,雄心壯誌士氣昂然地伴駕親征,仗還沒打呢,突然就要半路返程,任誰心裡都會彆扭。
不過他早就想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他想的就是等他們剛到,那群匪寇也該被拿下了。
權當這次是陛下任性了,他知道,陛下這是不服老,那群人趕在年前發作,正好激起了陛下心裡那股火,可要真的上戰場,趕那麼遠的路,風裡來雪裡去,陛下比不得當年了。
他以為陛下怎麼也會撐到南邊,沒料到在這兒就突然病倒了。
父親真是年紀大了,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記得小時候他第一次握刀,是父親親手塞到他手裡的,那把刀刀柄上嵌了顆藍色的寶石,現在還擺在他書房裡。
父親親自示範給他看,告訴他應該怎麼握,怎麼用力,怎麼一招製敵。
茫茫的冰天雪地,父親站在那兒比劃著手裡的刀,那個時候他的形象是那樣的高大,好像他永遠都不會病,也不會累。
突然就想到了襄兒肚子裡的孩子,他也要做父親了,襄兒會給他生個男孩還是女孩?
他該如何去教育這個孩子?
襄兒肯定不止生一個,以後還會有兄弟姐妹。
他又該怎麼教育讓孩子們能夠彼此關愛,不爭不妒,不能像現在他們這些弟兄一樣。
想入了神,突然胸口積起一團鬱氣,翻了個身,然後從床上坐了起來。
外頭阿喜一聽見他起來的動靜,連忙壓低聲音問:“爺,是要水嗎?”今天自從爺收到了京裡的家信,心情就一直不大好。
阿喜不知道阿祿寫的是什麼。
反正爺握著手裡的信盯著看了老半天。
跟著爺的臉色風雲突變。
阿喜膽戰心驚地進去,果然當頭挨了爺一踹,他顧不得痛,忙著上去伺候爺穿鞋穿衣。
沒等穿上鬥篷,陸澈就朝外頭去了。
陸澈一直繞著營帳轉圈走,抬頭看著頭頂的皎月,今夜無風,白天是個豔陽天,晚上比前兩日暖和一些。
他沒穿鬥篷在外頭走著,也不覺得冷,反而因為走得太快,後背出了一身熱汗。
走了十幾圈,阿喜抱著鬥篷提著燈籠遠遠在後頭跟著,估摸著爺大概走了有一裡的路了。
他也不敢上去勸,爺現在是氣急了,又在軍營裡,沒地兒也沒人讓他撒氣,除了他。
這會兒他要是膽敢湊上去,給爺‘排憂解難’,估計再挨幾腳踹是跑不了了,說不定還得挨板子。
一直走在前頭的陸澈突然掉轉了頭,朝阿喜的方向過來,阿喜提著燈籠彎著腰,大氣不敢出一聲。
“回吧。”上頭傳來陸澈的聲音。
一聽就是還有氣。
阿喜懸著半顆心,顫巍巍地給爺打燈籠回了營帳。
點了大燈,營帳裡頓時亮如白晝。
陸澈站在書桌前,桌麵上阿祿送過來的那封信還攤在上頭。
阿喜不敢看裡頭內容,猜也猜出來了,是府上出事了。
能讓爺這麼焦躁不安的,估計也就隻有夫人了。
陸澈又將上頭的信看了一遍,一個字都不能錯過。
阿喜垂頭立在一邊,突然就聽見“嘭”一身,麵前的爺已經把麵前的書桌給掀翻了,桌上的茶具、筆墨紙硯、折子、信箋全都摔在地上。
阿喜咚的一聲跪在地上,腦袋恨不得埋到地裡麵去。
還好他沒敢看信裡寫的什麼,不然他這會兒就該直接請死了。
信上的大致說的是,郭氏把範宜襄趕出了府,現在範宜襄搬回範家住了,阿祿也跟著去了範家。
阿祿信上說的隱晦,隻是用了“老夫人請夫人離府”這樣的字眼,其實郭氏是代子休妻。
阿喜偷偷抬頭看爺的臉色,隻見爺手裡攥著那封家信,手背青筋暴起,手指頭關節泛白。
要記得爺上次這樣失態,得是夫人被擄走的那次了。
阿喜覺得太陽穴狠狠地跳了兩下:難不成這回也
他不敢想下去了。
皇上賜婚,不可休妻,不可和離。
郭氏這是大逆不道!
陸澈拿眼戳著信上的字眼,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進心裡,上頭寫著:老夫人誤信奸人挑唆,誤認夫人與外男有染,遂請夫人離府。
他握著信在營帳裡頭轉著圈走路,他覺得他的整顆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那是他的妻,還懷著他的孩子!
他把她當做寶貝一樣,哄著捧著,她掉一滴眼淚,他的心就揪著疼。
郭氏膽敢休了她!
他在帳子裡的轉著圈,眼睛落到掛在壁上的腰刀。
阿喜縮著脖子,一張臉嚇得慘白,渾身冒著冷汗,哆嗦成篩子,他怕爺拿刀砍了他。
陸澈握著刀在帳子裡轉圈,然後一刀下去,麵前的那張書桌被砍成了兩半。
第二天,如常護送陛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