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進宮過年,其實是各宮過各的,不像前頭皇帝宴客,在禦花園擺上十幾個席麵,皇帝坐在最上頭,依次是皇帝的弟兄幾個王爺,再是當朝功臣,然後是皇子們,最後是一些公爺、侯爺、朝臣。
皇帝在上頭舉杯,挨個兒挑底下人說話,然後所有人挨個兒依照座次出來磕頭、敬酒、領賞。
能在這種席麵上露露臉的後宮女子,也就隻有皇後一個,她陪皇帝一齊來,兩人並排坐下,聽著下頭的人出來給皇帝磕完頭,然後也要專門給她磕頭,道一聲:“娘娘千歲,娘娘金安。”
這個時候,她才覺得在這偌大的深宮中,她和那些女子不一樣,她才是主子。
吃過酒,皇帝就讓她去後頭了,宴席上全是爺們兒,待會兒喝多了鬨起來,她看著也不合適。
皇後還覺得沒過夠癮,臉色往下拉下拉,大過年皇帝不想和她計較,往她嘴裡灌了杯酒,辣得她一張臉通紅。
皇帝道:“皇後喝多了,下去吧。”
皇後自己喝的都是蜜露,皇帝杯子裡的全都是熱性酒,就這一小口下去,嘴巴舌頭全都麻了。
皇後心裡有火:我就這麼拿不出台麵?多坐一會兒都不行?
起身半蹲朝皇帝道了個萬福,也懶得理會下頭那些站起來給她行禮的人,快步去了。
皇帝揮了揮手:“咱們繼續。”
二皇子看到母後臉色難看,手裡的酒喝了一半,也不想喝了,重重地放回桌上,發出“咚”一聲。
四周一靜。
皇帝道:“老二你做什麼?”
二皇子道:“兒臣不小心手滑了下,杯子沒拿住。”
皇帝盯著他看了半天,來了句:“那把朕的杯子拿來給你用怎麼樣?”
雅樂都停了,常歡對奏樂班子領頭那個死命使眼色,讓他繼續奏樂,可那領頭是個貓大點的膽子,哆哆嗦嗦的,早嚇破了膽,可不敢再讓底下人繼續奏樂了。
換做平日,皇帝說出這樣的話,二皇子早就不顧什麼麵子,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磕頭了。
今天他喝了幾杯酒,肚子裡又憋氣,在場的都是有臉麵的人,不是隻在禦書房裡隻有他們這幾個弟兄和皇帝。
他也是要臉的。
他硬著脖子,回了句:“那兒臣謝過父皇賞賜。”
皇帝臉上表情風雲突變。
陸澈上前拉住要去禦前拿“賞賜”的老二,大聲道:“二哥你喝多了!”
五皇子也上去拉他,這麼一扯,二皇子酒勁兒過了,整個人清醒不少,腦門兒冒出豆大的汗,緊緊攥著陸澈的胳膊,眼神複雜地望了他一眼。
陸澈用了全力,一手攥著他的胳膊,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二皇子覺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他給捏碎了。
他囁嚅了一聲:“老四”
抬頭去看父皇,皇帝已經端著酒和彆的王爺說起話來了,臉色還是青的。
二皇子吞咽了一下口水,陸澈怕他再多喝又要鬨出什麼亂子,讓五皇子帶他出去吹吹風,醒醒酒。
皇帝拿眼睛瞥了眼他們哥兒幾個,見老五拽著老二出去了,過了一會兒才說:“老五怎麼就出去了?他還沒給朕敬酒呢。”
陸澈隻好出來道:“回陛下,五弟貪杯多喝了幾口,正被人扶出去吐了。”
老四老五都是不能喝的,大家都知道這個,一聽五皇子出去吐,眾人都紛紛取笑起來,試圖緩和氣氛。
皇帝臉上這才露出半點笑,淡淡說了句:“還是老四最懂事。”
三皇子手裡握著酒杯放在眼前慢悠悠地晃著,老二那個豬腦子!
要不是老二總與老四不和,他還真覺得剛才他們倆剛才在那唱雙簧呢。
兄弟情深是不是?
老二喝多了鬨脾氣,輪得著你去扶?
他本來冷眼看著,就想瞧瞧老二的笑話,他那炮仗脾氣榆木腦袋,遲早惹惱了陛下。
老四這麼一出來,倒顯得他涼薄性冷了。
老五也不是個好東西!
老五拽著二皇子踩著冷風一路疾走,二皇子灌了一肚子的風,他生的比老五胖,體力本來就不行,走了一段路就喘得不得了,甩開他的手:“老五!老五!彆拽著哥哥走了,哥哥自己可以走!”
老五哈哈笑兩聲,放慢腳步,兩個人走到一個湖邊,老五迎風而立,湖的周圍都點著宮燈,北風呼呼地刮著,他喝了點酒,又是一路疾走,身上正熱乎,一點不覺得冷。
兩手背在身後賞了一會兒夜景。
二皇子杵在他邊上,這會酒是全醒了,想到剛才那一幕,後背脊梁骨還是發寒。
往小了說,他是為子不尊,在父親麵前耍脾氣,那就是不孝。
忘大了說,他是為臣不忠,覬覦皇帝的杯子,那是謀逆,還當著這麼多王爺大臣。
五皇子眼睛望著湖麵,餘光是不是掃一眼旁邊的二哥,見他一個勁兒愣神,心裡頗為不屑。
這會兒知道後怕了?
他要鬨笑話,由著他鬨就是,難不成陛下真會治他的罪?
四哥怎麼就有功夫操這份閒心?
阿喜一路找到這兒,可算把兩位爺給尋到了,醒酒醒到這大湖邊,也真夠能耐了。
他嘴裡哈著白霧快步走到兩人跟前,打了個千道:“二位爺,萬歲在席麵上叫二位呢,我家爺讓奴才過來請二位。”
五皇子“嗯”了聲,拍了拍二皇子的肩膀:“二哥,你怎麼樣?”
二皇子都快凍成冰坨子了,他出來忘了穿鬥篷,這冷風一吹,剛才快步來出了身痛汗,酒醒了又出冷汗,現在整個人都冰涼冰涼的。
老五也沒穿鬥篷,但是他常年在家摔打(鍛煉)身子,體內陽氣重,站了會兒也隻是覺得微冷,看到二哥上下牙齒打顫,忍不住笑。
二皇子一巴掌怕他腦門上:“還敢笑話你哥哥了!”
兩個人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三四歲的時候,不分嫡庶,一起在前院裡住著,一起睡覺、一起撒尿。
怎麼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呢?
阿喜後麵跟著兩個小太監,讓一人遞上一件鬥篷:“四爺說二位出來的急,特地教奴才把兩位爺的鬥篷也帶出來,剛才奴才急著傳話,倒把這茬忘了,奴才該死。”
二皇子一把接過來裹身上,輕輕朝阿喜方向踹了一腳,罵一聲:“狗奴才。”
阿喜偷偷笑,悄無聲息躲過這一腳,是一點沒挨著。
五皇子在那兒感動的淚流,歎道:“還是四哥有心啊。”
暖烘烘的二皇子邊走不忘給他身上來一下:“有心你個頭!”一件鬥篷就對著老子流馬尿,一件鬥篷就把你收買了?
不過,這個鬥篷真的好暖和啊啊啊啊。
宴席到了下半夜,昆明湖邊開始放煙花,皇帝喝多了先去後頭小眯,大家看了一會兒煙花,等著和皇帝一起守歲。
過了一會兒,常歡出來說大家可以走了,陛下歇下了。
眾人終於鬆了口氣,下半夜還可以回家過年,真是好啊。
陸澈卻在擔心:父親的身子是越來越不好了,連個夜都不能熬。
他心情就不大好。
給老二解圍,隻是不想讓他大過年的生事,再往下發展,不知道鬨成什麼樣。
上回出征,他就覺察出來了,父親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五皇子二皇子並頭騎馬趕上來,五皇子在陸澈麵前輕易不開玩笑,二皇子道:“老四,你悶頭悶腦想什麼呢?”
陸澈回神,看了眼他們倆,扯了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