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季氏,珠兒扶唐婉重新坐到炕上,蹲下來給她捏著腿,抬起頭問道:“庶妃要重新洗漱一次嗎?”
唐婉搖頭:“這會子過去,又得多花上一筆銀子。”小鬼難纏,底下這些奴才最會的就是看人下碟。剛進府的時候,因為她是陛下賜婚,那些奴才們就一個個躬身哈背,擠破了腦袋來打聽她的喜好忌口,送來的菜全是她愛吃的。
仰頭躺下去,閉著眼睛讓珠兒捏腿。
珠兒分寸把握得好,一會兒就把唐婉按得打瞌睡。她稍稍眯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睜開眼睛,伸手挑起珠兒的下巴,抬起她整張臉看了一會兒,唐婉搖頭歎了聲,珠兒模樣生得不錯,但是做了這麼多年的奴才,嘴臉隻剩下一副討好的奴性。郡爺鐵定瞧不上。
今天季氏的事兒倒叫她又起了些心思。
反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憑什麼你一個人快活?
“去把蘭兒叫來。”
珠兒起身出去,蹲了半天乍然起來天旋地轉,不過她腳下的步子還是穩穩當當,打小就乾著粗活長大,每天洗不完的衣服擦不完的地,從早蹲到晚,這種感覺早就習慣了。
走到西北角,就看見一個跪得筆直的身影。
賤人就是骨頭硬。珠兒吐出這麼一句話,快步上去,從背後狠狠推了把蘭兒:“庶妃叫你去。”
王斕之要站起來,兩隻膝蓋凍成冰,趔趄了幾下,珠兒嗤一聲:“這會兒子又沒男人,裝給誰看呢。”
王斕之站直身子,她生得比珠兒高一些,珠兒看她得稍稍抬起頭,一眼就對上了她那一雙亮澄澄的杏眼。
珠兒看得一愣,想到剛才庶妃瞧她的眼神,心裡一酸,往日到了晚上,她總要在燈下給那些年長的姑姑、姐姐縫衣服,一雙眼睛早早地就熬壞了,看人不成問題,隻是兩眼早就失了神采,有時候她自己拿著一麵巴掌大的小銅鏡照,覺得鏡子裡的那雙眼睛像是被開膛破肚了的死魚眼。
一點神采都沒有。
再小一些的時候,人人都說:“珠兒姑娘這雙眼生得真好,一看就是以後要做奶奶的。”她還真想過,哪日若真叫爺瞧見了,她就拿這雙眼睛把爺的魂給勾出來。
伸手狠狠在王斕之胳膊上擰了幾下:“叫你長得這一雙狐狸精眼睛!”
聽到外頭動靜,唐婉迎出來牽住王斕之的手:“委屈你了,快進來。”
王斕之習以為常地坐下,任由唐婉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
扯了過去的情誼,唐婉的意思大概表達清楚了,就是範宜襄把你們王家害成這樣,現在終於是大仇得報的機會了。你不要怪妹妹我,妹妹之前那樣對你是為了打磨你,壓壓你的性子,順便給你換一個造型,主要是為了不讓範宜襄認出你來。現在好了,範宜襄已經掉以輕心,你可以報仇了。
怎麼報仇?
姐姐你模樣生得好,自小又養出了這一身大家閨秀的氣度,往日去王家提親的人可是一直能從街頭排到街尾,爺瞧見了一定喜歡你。
等你得了爺的寵愛,那範宜襄還不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你宰割了?
唐婉說完,接過珠兒遞過來的茶潤潤喉嚨,對珠兒道:“去,把我妝奩裡的那些玩意兒都拿來。”
唐婉用食指拇指捏著簪子,一一擺在王斕之鬢角比對:“比不得姐姐往日戴的。”
王斕之啟唇露出個微笑,唐婉拍拍她的手:“好姐姐。”
第二天西園裡,青芽給範宜襄遞進來一個牌子,季氏送進來的,說是要去原來的府上給老夫人請安。
範宜襄目瞪口呆。
她仔仔細細將牌子上的話看了一遍,季氏字裡行間都表達了她的孝順,說什麼入府時日頗長,至今不能拜見老夫人,終日惶恐不得入睡。
“季氏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她緩緩地放下牌子,問旁邊的青芽。
昨天陸澈去正院,季氏後腳就到,可見是個懂得收買人心的,至少不蠢。害得她擔心了老半天,至少季氏年輕啊,還沒生過孩子,這會兒能悄無聲息地把手帕送到陸澈手上,說不定下回就能把自己送進陸澈的懷裡。
結果遞了這麼個牌子。
她一下就猜不透了。
就算她真得想儘孝,可以抄抄佛經啥的給郭氏送過去,或者上哪兒給郭氏貢個燈,這樣名聲有了,又不會讓人覺得不合身份。她一個庶妃,還是個沒伺候過陸澈的庶妃,哪兒來的膽子求見老夫人?
就算她真的同意她出府,郭氏那樣心性,肯低身見她?不但不會體會到她的“孝心”,還會覺得季氏是在羞辱她。
青芽想了半天也形容不出來,範宜襄鼓著嘴又把手裡的牌子看了一遍,這事兒她拿不準,絕對不是打小報告,晚上還是說給了陸澈聽。
陸澈剛洗過澡,穿著湖水色的寢衣,一頭青絲如瀑散在腦後,半躺在榻上,範宜襄站在他身後拿著手巾給他擦頭發,他舒服地閉著眼睛,聽她說完這個,掃了眼放在一旁的牌子:“讓她去。”
範宜襄摸著陸澈的頭發,淅淅瀝瀝的水滴躲在她的掌心,酥酥麻麻的感覺。
他頭發又長又軟,和他本人完全不一樣,摸上去像個小姑娘的頭發。
忍不住,低頭在他頭頂上親了一口。
陸澈閉著眼睛笑,拉著她的手要拽到懷裡來,範宜襄道:“頭發還沒乾呢。”陸澈就坐起來,麵對著她盤腿坐下:“就這麼擦。”看著襄兒擦。
擦了一會兒就不和諧了,範宜襄發現陸澈真的很喜歡在她鋪著的這個毯子上做。
這次過後,陸澈把她抱到床上,然後讓人進來收拾。
她滾進裡頭,渾身像是被人從水裡撈出來,累得她骨頭芯都發軟,說話的聲音還帶著喘息,揪著陸澈的一個小手指頭:“彆忘了地上的毯子也要給換了。”明天兒子還要在上麵爬呢,真是服了他了。
陸澈拍拍她的手,笑著嗯了聲:“你睡吧。”
範宜襄這才鬆開他的手,打了個滾進到床最裡麵,沒一會兒就響起了小小的呼嚕聲。
等人收拾完了下去,陸澈讓留下熱水,隻在帳子外頭留了盞燈,絞了帕子回到床上,掀開被子一角,攤開她睡成一團的四肢,範宜襄睜了睜眼睛,看見是他又閉了回去,陸澈笑:“乖,爺給你擦擦。”
範宜襄惺忪地嗯了聲,由著他從頭到腳把自己給擦了一遍,陸澈又讓人把擦完的水端下去,這才吹了燈掀開被子睡下。
過一會兒,夢中的範宜襄鑽過來,兩隻手摟著他,埋進他的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他輕輕拍著她背,真是個大寶貝。
第二天,季氏帶了一堆禮物紅紅火火地坐著騾車往郭氏府邸去了。
府門口的匾額都改了,換成“郭府。”
季氏下騾車抬頭看了眼,有些緊張地握著丫鬟的手:“咱們是不是來錯了?”
丫鬟腦子不想事:“庶妃這是替爺來儘孝心,哪兒有什麼錯的。”
季氏點了點頭,她其實一開始沒真想來,隻是想拿這件事兒惡心王妃一下,她做媳婦的,沒想著孝敬婆婆,還得由她來提醒,這不就是在打王妃的臉?
要是能讓爺知道,才更好呢。
既能看到王妃的不孝,又能看到她的一片赤誠之心,兩者相較,爺自然能看出她的好來。要是王妃稍有些自知,能過移駕去給老夫人請安,正好不再霸著爺,隻要王妃不在,她就有機會。
沒想到,王妃竟然同意她出府。
更驚訝的是,遞給老夫人請安的帖子竟然當天就收到了回帖,老夫人肯見她。
興許是老夫人早就不喜王妃?有意要提點她?
她有些激動,翻了家底,把母親給她的那一套翡翠的頭麵取了出來,原本就是要孝敬上頭的,當時她入宮大選,想的是住進了哪個殿裡拿這個去孝敬宮中的主位。
後來進了郡王府,原打算孝敬王妃,可是她又舍不得,王妃日日霸著爺,量小生妒,那樣的人,才配不上這樣好的翡翠。
送老夫人正好。
她囑咐丫鬟道:“昨兒個那套翡翠的首飾可拿好了?”
丫鬟也有些緊張,托著禮盒的手指緊了緊,抿唇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