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大半個淮安城如今都被淹沒在洪水中, 水尚未完全退下,深一些的地方還能徹底淹過一個成年人的頭頂。
陳舊破敗的房屋早已在這場大難中傾覆, 不少幸免於難的民眾躲在牆上絕望的望著被衝得一塌糊塗的家園, 大多數甚至連哭泣都發不出一聲。
官兵們劃著一條條小舟在城裡穿梭著,主要任務是將圍困的百姓送出淮安城。等圍困的百姓救助完畢,他們的目標才轉向漂浮著的屍首。
而在淮安城外的半山腰處,已經搭起了一大片的簡易帳篷,淮安城和附近的難民們就被安排在其中。而再往上則是一片軍營用的厚實大帳,數以百計的帳篷環繞著位於中心的皇帳, 不斷有大臣、侍衛們在其中穿插進出。
等這一波的大臣離開, 康熙閉上眼睛, 疲憊地深深靠在了椅背裡。坐在一側的榮妃見狀站起身, 走近康熙半彎下腰,抬手按上康熙的太陽穴, 一邊細細揉著一邊邊低聲問了句:“萬歲爺,您要不要去休息一會?”
康熙安撫地拍拍榮妃的手:“這黃河潰堤的事情如此嚴重,朕哪裡還有心思休息。多虧有你在, 倒是讓朕能稍稍鬆快一會。”
“臣妾無用, 也隻能在這裡幫上萬歲爺一些微不足道的忙了。”榮妃自嘲著。
“朕倒是覺得你幫上大忙。”康熙含笑說著話:“瞧著時間, 四名阿哥也應該要到了,胤禛年幼又沒有母妃跟上, 榮妃到時候可要多照看一分。”
“臣妾明白。四阿哥和胤祉感情深厚,自小一塊兒長大,胤祉有的臣妾何曾少了四阿哥的?”
“朕哪裡能不知道你的為人”康熙笑著, 又是和顏悅色的說道幾句,一時間帳篷裡的氣氛稍稍鬆懈,就連垂首伺候的宮人們也鬆了口氣。
問題是這般的好氣氛沒有過半盞茶的功夫,一名滿頭大汗的禦前侍衛未經通傳便急急步入皇帳:“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榮妃急急掩麵躲在屏風後,康熙微微咳嗽一聲:“說。”
侍衛單膝跪地,聲音微見一絲顫抖:“索額圖大人攜太子殿下的車駕來了!”
“好——吩咐下去,讓他們四個準備妥善,尤其是三阿哥和四阿哥早些帶到朕這裡來。”康熙鬆了口氣,含笑吩咐著。
隻是讓康熙所料未及的是,這一個問題換來的是侍衛的不發一言。
康熙心裡一咯噔,頓時站起身目光定定望著那名侍衛:“阿哥們出了什麼事?”
“回稟萬歲爺……太子殿下和大阿哥的車駕已經到了……”侍衛嘴唇蠕動,接下來的話竟是不敢說出口。
躲在屏風後的榮妃隻覺得眼前一黑。她目光殷勤的望著簾子處,隻希望平時那個不斷鬨騰的皮猴,這一回就如同是在開玩笑一般突然出現在門外。
她的手上不斷揉搓著一串兒佛珠,心中暗暗保佑胤祉要平安無事。
“說!三阿哥和四阿哥人呢?”
“回稟萬歲爺。……三阿哥和四阿哥的車駕和前麵的車駕失聯——索額圖大人正在全力搜尋!”
“什麼?”康熙不可置信。
侍衛沉默的垂首。
皇帳內如今是一片靜寂,氣氛十足壓抑,所有的宮人都儘可能的小心翼翼,不敢發出半點聲響生怕引火燒身。
偏偏這種時候,榮妃隻覺得手上一鬆,那一顆顆的佛珠競相落在地上,紅線居然在此刻突然斷了!她的胸口一陣陣的抽疼,眼前也是一陣陣的變黑,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來。
香韻不敢發聲,她嘴唇開開合合,忙伸手扶住幾乎癱軟的榮妃艱難的立著。
而在外間。康熙更是焦躁不安,要知道雖然他們一行人及時撤離淮安城,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這些白蓮教徒竟然會如此囂張乃至於瘋狂,竟然在發現他們有撤離情況的第一時間就將堤壩炸了個大洞!
彆說是淮安城受災嚴重,光是建造堤壩的工人們都迫不及防,足有近半數被咆哮著的黃河衝走!現在四處傳來的災情報告讓康熙心中的怒意越來越旺盛——偏偏在這種時候……
一想到生死未卜的兩名阿哥,康熙轉瞬之間就暴怒了!
“好!好一個索額圖!朕讓他照看幾名阿哥他在照看什麼——?”
他猛地一腳揣在椅子上,雙目赤紅盯著侍衛:“傳朕的旨意,若是見不到三阿哥和四阿哥好好的回來!讓他拿頭來見朕!”
“喳!”侍衛渾身一顫,垂首應是。隨後才倒退幾步匆匆離開皇帳。
“皇上……”榮妃麵色蒼白,掉落滿地的佛珠發出一聲聲響,每一下都似乎砸在她的心口上。
“朕保證,不會有事的。”
康熙摟過榮妃,安撫地拍著她的脊背一字一句肯定的說道:“朕絕對會讓他們平安歸來的。”
“臣妾相信。”
榮妃的手指蒼白,無力的顫抖著,她死死摳住康熙的後背,即便指尖劃破衣裳也不知道。康熙察覺到榮妃的恐懼和膽怯,他歎了歎氣,越發擁抱得緊了。
可是埋在山腳處那數以千計的屍體,卻在不停的告訴康熙一件事。
也許……這一回……
他咬住自己的嘴唇,勉強控製住全身的震顫,頭微微抬起讓眼淚在眼眶中回蕩。
所有的怒意都集中在一處,一人的身上。
那就是——索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