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1 / 2)

已經是冬天了,下了兩天的雪,一直等到第三天清晨,雪才有了點收斂的趨勢。

到了傍晚,雪後,風平浪靜,夕陽如同一罐被打翻了的橘子醬,不均勻地撲灑在雪地上,折射出暖橙色的砂糖味碎光。

昏沉的光線穿過窗簾大敞的玻璃窗,落到冰冷的病房中,床上的男人一動不動地躺著,蒼白的臉色幾乎要與身下的被褥融為一體,隻有身旁機器運轉的滴滴輕響,更襯得這裡安靜到了極點。

床邊,還趴著另一個人。

時候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趴著那人的手指突然動彈了一下。

太陽緩緩落入地平線。

江酌醒了過來。

他緩慢地坐直了身體,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脊背,因為在床邊趴了太久,江酌的額頭上多了幾道紅紅的痕跡,額前碎發淩亂,他望向躺著的男人,眼中滿是空洞與迷茫。

病床上的男人雙目緊閉,呼吸綿長,麵色呈現出一種憔悴的黯淡,就連頭發都被剃光了,但即便如此,也難掩他的英俊風流之氣。

江酌愣愣地看著他,明明是無比熟悉的麵龐,他的腦中卻如同隔了一層薄霧一般,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想不起麵前的這個人是誰,想不起他們二人的關係,更想不起來自己是因何出現在這裡。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又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陰雲遮住了僅存的餘暉,正在這時,男人的眼皮突然輕微地顫動起來。

江酌的目光也隨之而凝聚。

良久,男人睜開了雙眼。

他現在仍舊十分虛弱,吃力地睜開了眼之後,視線先是在天花板上停留了幾秒,才慢慢轉向江酌。

在看到江酌的那一刻,男人原本沒有任何波動的神色突然變得欣喜了起來,像是將石頭投入死水,激起一圈波瀾,驀地有了生機。

他費勁地轉過頭,張了張毫無血色的嘴唇,嗓音低微又沙啞,像是在熾熱的沙地上滾過一般:“江、江……酌。”

僅僅兩個字,卻仿佛在江酌心口敲下了沉悶的一擊,一瞬間,他眼前如同走馬燈般,飛速地閃過一幅幅畫麵,陸寒生,沈暮,鄭耀陽,何一……

是他和他們每一個人在一起時的場景,哭的,笑的,親吻的,鬨彆扭的……而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一張和眼前的這個男人極為相似的臉。

回憶如同開閘的洪水,勢不可擋地闖入他的腦海,像是被千鈞重石壓住,江酌急促地喘了口氣,幾乎要不能呼吸,他緊緊攥住胸口的衣襟,眼眶無法控製地紅了起來。

這些……都是他實實在在經曆過的一切,相識相知相戀,再到白發蒼蒼,攜手過完這漫長的一生,他足足經曆了四次——

才見到了自己真正的愛人。

他回來了。

“趙燁……”

剛將這個名字念出口,一大顆淚珠便從他赤紅的眼角滑落,江酌嘴唇顫抖,哽咽著,望著失而複得的愛人,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終於回來了。

……

……

趙燁的恢複速度出奇得快。

原本醫生預測過,趙燁已經很難醒來,餘生也隻能用這些藥物儀器吊著命,但在深度昏迷了一個月之後,他不光是醒來了,醒來之後甚至開始迅速好轉,雖然仍舊消瘦,但身體的各項指標都開始趨於正常。

一夜之間,一切都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

趙燁是在幾天後的下午出院的。

江酌辦理完手續,和趙燁一起走出醫院。

“我已經好久沒有直立行走了。”趙燁看著醫院裡來來往往的人,緊了緊圍巾,拉過江酌的手,由衷地感慨道。

“腿都快成麵條了是吧,”江酌反手握住,隨口應了一句,“你把帽子帶好,頭都反光了。”

趙燁的腦袋上也做了一個小小的手術,當時把整片頭發全都剃了,到現在也沒有長出來多少,隻有一層短短的青茬,頂著這樣光禿禿的腦袋跑到外麵來,怕是隻會凍頭。

“好嘞。”

趙燁急忙笑嘻嘻地帶上厚帽子,順手摸了幾下,又瞟了江酌幾眼,忍不住問:“我光頭是不是挺難看的?你好像到現在都沒有正眼看過我,我好傷心。”

江酌有點想笑,本來想說挺像鹵蛋的,但又怕傷害到趙燁時而厚如城牆時而薄如紙片的自尊心,便抿住了嘴,幫他提了提衣領:“彆說話了,喝一肚子涼風還要胃疼。”

“……噢。”

從醫院到停車場隻有不遠的距離,兩人一同走了過去,江酌開著車,帶著趙燁,和一兜子的藥回了家。

趙燁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回家是什麼時候了。

因為到了後期,江酌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醫院裡,家裡的一些地方積了灰,就連空氣都是冷冷清清的,但站在江酌身邊,擺脫了醫院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趙燁覺得自己總算是重新活過來了。

“把這身衣服脫了,放洗衣機上,一會兒我給你洗。”江酌說著,脫了鞋走到臥室,拿出來兩件乾淨的衣服。

趙燁依言換上,又去衛生間洗了洗手,才跑到沙發上坐著。

江酌從廚房出來,看見坐在沙發上的趙燁,不由皺起了眉:“你還在這兒待著乾嘛,快去休息。”

“可我想陪你啊,”趙燁扶著沙發扶手站起身,湊到江酌身前,抱住了他,嘿嘿地笑了幾聲,“寶貝,我好想你……”

江酌摸了摸他天天打針後淤青的手背,聽到這句話,動作一頓,喉結上下微微滾動著,像是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把情緒暫時壓了下去,非常無情地推開趙燁:“請遵醫囑。”

趙燁拖長嗓音“哦”了一聲,怏怏地躺到沙發上,他們家有一部分沙發是圓形的,窩在上麵睡覺完全綽綽有餘:“那我不去臥室,在這裡躺著總行吧,你乾什麼我都可以看著……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