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船上的人都仿佛中了魔咒似的,除了意昌與相叔是動態的,站得極遠在說話外,其他人,包括船上的兩個同夥,都像是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按了暫停鍵似的。
關鍵是他同夥畏懼也就算了,偏偏一路表現最為淡然自若的宋青小也像是受了影響,船靠了岸許久,竟然也不下船,這就讓品羅感覺不對勁兒了。
他忍了許久,終於沒能忍住,小聲的出聲喚了一句。
可話音才剛出口,便見宋青小轉過了頭來,淡淡看了他一眼,手臂微微一抬,指尖微勾,比了個禁聲的手勢。
“……”青年人後麵要說的話被她強大的氣場所鎮住,頓時不敢再出聲。
同時被她動作止住的,還有遠處的意昌大人。
他仿佛也發現了宋青小細微的動作,在相叔激動無比的開口訴說自己這些年的功勞,正欲討要封賞之時,他也跟著比了個手勢,禁止相叔再接著說下去了。
“你做的很好,相仡,不過這些事,大典之後,我會單獨再為你安排的。”
意昌的聲音低沉,像是一壇醇厚的老酒。
相叔這一次訴說這些話,本來隻是抱著一絲虛無飄渺的幻想罷了,沒想到他竟然會有鬆口的意思。
當下又更是激動無比,恨不能再跪下親吻他的腳。
但意昌在說完這話之後,已經沒有再與他繼續周旋的意思。
相叔在幾個年輕人及玉侖虛外的世界之中,當地人眼裡覺得他異常神秘,且地位獨特。
可他在這位如神仙中的人物麵前,卻地位低微如螻蟻。
他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之後,轉身往亭子的方向走了過來,留了激動得有些失態的相叔在原地,又哭又喊的叫著他的名字。
這位大人一過來後,笑著看了宋青小一眼:
“貴客來了,怎麼還不請下船,竟如此怠慢呢?”
他說的話斯條慢理,也不見發脾氣,可那些先前如木雕一般的人卻在他這話之後,便如被擰緊了發條一般,頓時全都‘活’了過來。
那種‘活’不止是指行動而已,還像是表情都開始有了變化。
好像宋青小一旦被定性為‘貴客’,對於玉侖虛境中的人來說,身份意義便與先前不一樣了。
一群老老少少動了起來,先前那站立的三角形方位打散,穿著深衣長裙的人都往碼頭邊走了過來,幾人合力,抓住船隻一拽,被撞離岸側約半米遠的小船重新碰到岸邊。
船頭的兩個青年受寵若驚,被幾個含著笑意的老頭兒攙扶了下來。
接著又有人想要來扶站在宋青小身側的年輕人,他先是有些不安,下意識的縮手,接著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主動將手伸了出去。
被抓住的一瞬間,他表情有些僵硬,身體都像是不聽使喚一般,被兩個老頭兒一架,雙腿騰空,從船上下地。
接著有人想來抬宋青小時,她比了個手勢:
“不用了。”
接著她輕飄飄的一跳,便隨即跳落到岸上,岸上其他人見客人下了船,才接二連三上船,開始搬運貨物下去。
“宋……”品羅被抬下了岸,還有些腿軟的樣子,正欲靠過來,將之前被她打斷的話說完時,一道低沉、溫和的男聲則在宋青小身後響起:
“宋姑娘。”
宋青小轉過身,便見意昌緩步過來。
他穿著厚厚的繞襟長裙,每層的裙擺邊角有繁複的繡邊花紋,十分好區分。
最裡層裹住了他的雙腿,其後每層漸短,花邊繞行間,在深色的裾裙之上形成獨特的花紋。
正因為這裾裙不大方便,所以意昌的步子邁得並不大,每走一步僅露出下方黑色的雲紋靴尖,看起來優雅出塵。
品羅一見他過來,頓時便禁了聲,躲在宋青小身後,偷偷以眼角餘光打量這個相叔口中所稱的意昌大人。
這意昌對他的注視並不放在眼內,一雙幽深如古井的目光落到宋青小身上:
“不知道貴客遠臨,所以沒有提前做好準備,安排得有些倉促,還希望宋姑娘不要介意。”
他看起來年紀不大,但說話卻文縐縐的,咬文嚼字間,頗有一種古派而嚴謹的風格,與他少年的外貌極不相符。
但由他做來,卻並不令人詫異,仿佛一切都是天經地義。
他好像並不因為自己的說話、做派而感到尷尬,從他眼神看來,他目光帶著這個年紀的人極為稀有的堅毅、鎮定,仿佛曆經世事之後沉澱的人才有的那種看破一切的冷靜自若的感覺。
“聽說宋姑娘是為龍王而來的?”意昌含著笑意,像是隨口閒聊一般,一下便提到了宋青小此行來的目的。
他這話一說出口,不止是平複了心情隨後而來的相叔大吃了一驚,就連品羅也嚇得不輕。
這俊美的年輕人像是根本沒有跟宋青小打啞迷的意思,甚至並不擔憂她知道相叔告訴了自己她的底細。
宋青小隱約感覺,這意昌很有可能知道他與相叔先前的談話,已經被自己聽到了耳朵裡,所以此時借這話來探自己的神情。
她抿了抿嘴角,索性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我確實對龍王十分好奇。”
“哈哈哈。”
意昌一聽她承認,當即爽朗的大笑出聲。
他長相俊美,一舉一動有種說不出來的出塵之意,此時大笑之下,雙眼之中光彩流溢,露出幾顆整齊潔白的牙齒,顯得瀟灑而倜儻,卻又不失雅致。
“那宋姑娘來得正是時候,兩天之後,我們正要舉動龍王之祭,到時姑娘可以好好觀賞一番。”
“咦?”品羅沒料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不由吃驚的發出驚呼聲。
興許是普通人的貿然出聲打斷了他談話的興致,令得這位看起來氣質高雅的意昌大人有些不喜。
他臉上的笑意很快收斂為恰到好處的微笑,接著衝宋青小點了點頭:
“臨近龍王祭,我雜事繁多,先行失陪,留下初容在這裡服侍,稍後他也會替你們安排住所的。”他說話的時候,看也不看站在宋青小身後顯得畏首畏尾的品羅,仿佛對這個普通的年輕人並不看在眼內:
“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包涵。”
說完這話,他點了點頭,接著轉過了身。
其他深衣人都恭首彎腰,雙臂交叉垂於腹前,等他離開之後,眾人才像是去了一顆心中大石,抬起了頭露出笑意。
一個看上去年約四、五十歲的男人邁步上前,笑嗬嗬的看著宋青小道:
“宋姑娘,我就是初容,意昌大人交待過,要好好照顧您。”他身材中等,肩膀也寬,身形比意昌略矮,穿著也與意昌相似,卻又缺乏意昌身上的氣勢。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穿著打扮都與意昌相似的緣故,宋青小竟隱隱覺得他的麵目竟與意昌有些相似,她正要細看,初容卻像察覺到她的目光,本能的將臉一彆:
“我們這裡,地方雖小,但風景都還可以,趁著天色未黑,不如我請人領姑娘四處轉轉、看看成不成?”
他話音將落,便聽到一道嘶啞的男聲喚道:
“三叔。”
初容皺了皺眉,本能的轉過身,宋青小也轉頭去看,便見不遠處有個身形消瘦的老頭兒站在約離幾人七、八步開外,看著初容,欲言又止。
那老頭兒約摸七十來歲,頭發花白,臉頰也滿是皺褶,皮包著骨頭,下巴留著稀疏的山羊胡子。
他出聲打斷了初容的話,令初容眼中閃過一道不快之色,轉過身便問:
“什麼事?”
他的語氣嚴厲,像是受到了冒犯,令那老頭兒舔了舔嘴唇,躊躇著開口道:
“相仡領進來的人裡,有個受了傷,需要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