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1 / 2)

畫屏美人 山間人 6775 字 3個月前

已是夏末,午後的暑熱被殘雲遮去半數。

興慶宮中,徐徐清風自盛放的一池芙蕖間穿梭而過,引得一蓬蓬碧翠、一團團粉白搖曳生姿。

那鼓囊囊的圓潤花瓣綴滿了枝頭,好似風再疾些,就能將花兒帶下來。

這是一年裡最後的蔥鬱生機。過不了幾日,金黃的秋意就要自翠綠的葉尖悄悄爬上來。

趁著這樣的時節,幾位年輕貌美的低階宮妃帶著侍女出來,賞一賞夏日的最後一茬景致。

自皇帝被太子逼得不得不放下一切朝政大權,像傀儡一般拘在興慶宮裡,整日與歌舞伎女廝混在一處,尋歡作樂後,這些低階宮妃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盼頭。

與那些伶人不同,她們雖品級不高,卻都出身清白的官宦之家。

這幾年太平了,她們被送入宮中,都存著一級一級往上爬,給家裡爭一份榮耀的心思。

哪怕一輩子爬不上四妃的位置,也以能在九嬪之中占有一席之地為念想。

可是,一朝宮變,皇帝被架空,新太子元穆安成了大虞朝真正的掌權人,想必再過一二載,皇位也要被禪讓給他了。

她們的日子也好像一下沒了盼頭。

一個傀儡皇帝的後宮,即便爭成了四妃之一,也沒人會在乎了。

不必費儘心機再去討好那個年過半百的老皇帝,反倒讓人不知所措。

此時,她們坐在禦花園的涼亭裡,手持團扇,捧著瓜果涼飲,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個個容色妍麗,表情卻懨懨的,半點提不起精神。

人被困在這座四方城裡,每日無所事事,消磨時光,著實難捱。

這時,西麵的廊廡下,一位身姿婀娜,步履輕盈的女子正朝這處行來。

她穿一身藍白對襟襦裙,不比妃嬪們的寬袍大袖,綺麗繁複,為方便行動,她的上衣袖口束得窄窄的,底下裙擺翩躚,也沒有旁的花樣,僅在腰身的係帶上繡了一圈寶相花紋,如雲烏發綰作盤桓髻,一支素白玉簪插在其中。

一身隻比尋常雜使小宮女稍好的樸素裝扮,掩不住她眉目間流轉的婉約風情,一個側目,便讓人忍不住駐足。

細看之下,她的臉龐線條流暢,娥眉杏眼,瓊鼻朱唇,中規中矩,沒哪處格外出挑,偏偏放在那一張巴掌般的臉盤上,便顯得恰到好處,有種令人難忘的彆樣韻致。

她叫秋蕪,是毓芳殿的掌事宮女。

隻是個伺候人的奴婢,涼亭中的幾位嬪妃卻不敢慢待,一個個打起精神,露出和善的笑容。

不為彆的,隻為她服侍的九皇子元燁,正是太子元穆安跟前的紅人。

如今,太子才是真正的掌權人,他待誰好,旁人就要待誰好。他厚待九皇子,則九皇子身邊的奴婢們,也跟著雞犬升天。

連毓芳殿負責灑掃的粗使宮女都在宮人間炙手可熱,更不必說秋蕪這個掌事姑姑,隔三差五地出入東宮,向太子稟報九皇子的日常起居事宜。

太子常誇她辦事妥帖,照料周全,不時下賞。

“咦,這不是秋姑姑,大中晌的,日頭還沒過去,又要往東宮去了嗎?”其中一位嬪妃搖著團扇同她打招呼。

秋蕪至亭外階邊停下,衝幾位嬪妃叉手行禮,柔聲應答:“貴人們安好,奴婢的確是往東宮去。”

她說著,一指身邊跟著的小宮女竹韻手中捧著的幾疊紙,“太子殿下繁忙,唯有午後能得片刻閒暇,卻仍記掛九皇子的近況,差人過來問,恰好九皇子才臨了兩幅新得的字帖,奴婢便趁著這時送往東宮,請太子殿下評鑒。”

幾位嬪妃紛紛露出矜持的笑容,連連點頭,不無羨慕道:“太子這樣繁忙,還惦念著幼弟的起居,真是難得。既這樣,秋姑姑快忙去吧,彆被我們耽誤了。”

“不敢,是奴婢不該打擾貴人們的雅興。”秋蕪又彎腰規規矩矩行禮,得了首肯,方帶著竹韻繼續朝東宮的方向行去。

轉眼間,婀娜的身影消失在廊廡儘頭。

幾位嬪妃方才的精神頭像是被抽走了,一下恢複方才懨懨的模樣,重新到石凳上坐下。

其中一個忍不住歎:“咱們的日子,好似還不如一個宮女有盼頭。”

她們入宮來,便再也出不去了。如今,皇帝沒了費心討好的必要,皇後那處,又根本不想見到她們。

年紀貌美的娘子們滿腔的熱血被一盆涼水噗呲澆滅。

人生才剛開始不久,將來如前朝太妃們一般被迫遷往行宮關一輩子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

還不如秋蕪這樣的宮女,生得貌美,在太子麵前能露臉,指不定哪日得了寵幸,還能博上一博,這樣的例子雖少,卻並非沒有。

再不濟,年歲大些,也能求一份恩典,放出宮去,嫁人生子。

幾人麵麵相覷,越發沒了精神。

年紀最小的那個左看看右看看,昂首道:“要什麼盼頭?秋蕪再得看重,也不過是個伺候人的奴婢。”

經她一提醒,其他人也回過神來。

“是了,我聽說她本是小吏之女,父親曾因親屬犯罪而受牽連,也算是罪人之後了。”

“太子性情冷淡,眼光亦高,滿朝親貴家中的女兒都不見得能瞧上,更彆說一個宮女。至於九皇子,倒聽說當真與她十分親近。不過,她這樣的出身,一輩子也隻能做個奴婢了。”

“不說她了,我備了一副雀牌,咱們正好四人,要不要抹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