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杏站在最前麵,本也繃著一根弦,餘光看到秋蕪,也覺得放鬆了不少。
蘭薈昨日被攆出殿來,今日也仍舊不敢進去,便站到秋蕪的身後,與她說兩句悄悄話。
“姑姑您來啦!昨晚殿下一直氣不順呢,臨到就寢時,還摔了一隻茶杯,今早似乎也還沒好呢,一句話也不說,隻沉著臉。”
秋蕪從外頭朝殿中看了一眼,雖看不真切,卻的確能感覺到裡頭壓抑的氣氛。
她在心底歎了口氣,低聲問:“摔了杯子,可曾傷到什麼人?”
蘭薈搖搖頭:“倒是沒有,初杏姐姐被潑濕了衣裳,幸好茶水是溫的,夜裡換下來就好了。”
“那就好。殿下這樣的脾氣,你們都是早就知道的,這一次時候久了些,也給咱們提個醒,在主子身邊服侍,得日日提著心眼才好。以後,在殿下麵前說話,也要時刻掂量著分寸才好。你與竹韻也算兩個大宮女了,以後可要記得提點大家。”
蘭薈認真地點頭答應,又有些奇怪:“還有姑姑在呢,姑姑您時時提醒著我們呢。”
秋蕪笑了笑,搖頭道:“我雖會提醒,可你們總也要有學著獨當一麵的時候才好。”
她一心要走,心中也已有了幾步謀劃,隻是看著這些小丫頭,便會替她們的將來擔心。
她們多半還是跟在元燁的身邊服侍,元燁有時脾氣烈是一回事,但除了偶爾責罰斥罵外,到底比宮中其他的主子好些。
隻怕她們因與元燁處了多年,仗著熟悉,又沒人在旁邊提醒著,恐怕偶爾說話做事會少了分寸。若將來元燁成婚,王妃是個重規矩的,隻怕她們的日子不好過。
蘭薈不知她的顧慮,受教一般地認真點頭,在她眼裡,秋姑姑對她們所有人都很好,說的話一定有道理。
不一會兒,屋裡的元燁穿戴整齊,用完早膳,便在福慶的跟隨下跨出門朝外行去。
秋蕪與蘭薈等人候在外麵,見狀連忙退到一旁,將中間的道讓出來。
元燁冷著臉抿著唇,大步從中間走過,從頭至尾目不斜視,仿佛沒看見秋蕪一般。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將她忽視在外。
眾人都不敢出聲,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才放鬆了些。
秋蕪問了初杏辛苦,又將方才同蘭薈說的話,再和其他人都說一遍,見她們都記下了,才放她們下去做事。
竹韻落在後麵,等旁人都走了,才回到秋蕪麵前,憂心道:“姑姑,您要不要同殿下認個錯?我看,殿下隻是喜歡姑姑,想與姑姑更親近些,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她雖性情沉穩,可仍是比秋蕪小兩歲,說起這些話來時,臉色忍不住泛紅。
秋蕪靜靜看著她,沒說話。
竹韻的臉漲得更紅了,低著頭囁嚅:“我、我是自己猜的,初杏姐姐那日雖什麼也沒說,可是我看得出來……姑姑放心,我一個字也沒同彆人說過,若我猜錯了,姑姑便罵我兩句,隻當我是胡言亂語吧……”
秋蕪歎了口氣,揉揉她紅彤彤帶著羞愧的臉蛋,輕聲道:“我知道你為我好,怕我被殿下冷落傷了心。也許,你心中還覺得我糊塗,這樣得殿下看重,卻不知好歹,要惹怒殿下。”
竹韻連忙搖頭:“不不,我沒有這樣想,我雖覺得疑惑,不明白姑姑為何要如此,但我信姑姑,姑姑不是那樣的人。”
秋蕪笑了笑,道:“你彆急,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自己也明白,拒絕殿下的好意,就是不識抬舉。隻是,人活一輩子,投身為一個奴婢已夠無奈了。我認命,知道自己卑微,對主子們做小伏低,可不想連這最後一分堅持也退讓出去。況且,九殿下待我好,我便更不能欺騙於他。你放心,此事我有分寸,這幾日殿下還在氣頭上,自不能再惹惱他,等過幾日,等咱們回興慶宮後,我自會向殿下請罪。”
竹韻聽罷,眼底的擔憂終於散去大半。
她認真想著秋蕪的話,一時覺得有些悵然,有些敬佩,又有些惋惜。
秋蕪和她們一樣都是宮女,她尊敬秋姑姑,希望姑姑能過得好,可姑姑卻不願順著這條路,走向大多數人都羨慕的地方。
這是遺憾,過了這個時機,也許將來就不會再有機會了。但這也是勇氣,敢對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說一個“不”字。
接下來的半個月,秋蕪仍像這幾日一樣,悠然地過自己的日子,沒有因為元燁的賭氣而有半分改變。
倒是元穆安那裡,幾乎每隔一兩日,就會將她召過去,去了之後,又十之八九留宿一晚。
康成甚至給她備了能換的襦裙,以便她第二日清早可以陪著元穆安用完早膳再回永安殿
她雖然漸漸習慣了夜裡入睡,身邊會多一個人,元穆安也似有察覺,夜裡抱著她時,不再箍得那樣密不透風,但仍會感到疲於應對,隻盼著這樣的日子快些過去。
幸好,元燁的態度已出現了幾分鬆動。
在殿中的時間裡,隻要秋蕪不在身邊,他就會變得陰晴不定,時不時衝下人發脾氣,若秋蕪遠遠地站在外麵,他又會稍稍和緩些。
有時,他會有意無意地往外麵看看,在以為彆人注意不到的時候,悄悄盯著秋蕪發呆,等她的眼神一轉過來,就立即移開視線,換上一副冷漠的表情,不理會任何人。
相伴多年,秋蕪看得出來,他那一陣氣性應當已過去了大半。
先前,他也隻是接受不了自己被人拒絕,感到麵子上太過難堪罷了。
眼看時機差不多,在離開行宮的前夕,秋蕪終於主動進了永安殿的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