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蕪低著頭,視線掃過墨跡新鮮的“貴妃”二字,不由有些模糊。
她看得出來,這字跡是元穆安親手寫的,難得他擬旨未讓翰林院的學士們代勞。
貴妃,也的確是他這個太子對她這樣一個毫無家世可言,甚至還會被人詬病的罪人之女極大的破例了。
今日封良媛的消息已傳出去,恐怕已經引起朝臣們私下的猜測和議論了。
她說不清此刻自己到底是何種情緒,若說全無觸動,自然是假的,但除了有幾分感激外,更多的卻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心酸。
他總是不明白,她祈求的隻是他能付出幾分真心,將她放在與自己同樣的位置對待。
就像她幼時記憶裡的父親和母親一般,不論身份地位如何,始終琴瑟和鳴,恩愛如一。
隻是他一直無法理解。
他的喜愛,哪怕是對她好,也總帶著一分施舍的意味。
她雖然隻是個父母雙亡的宮女,平日做小伏低慣了,卻如她的名字一般,內裡帶著韌勁,怎麼也不肯放下心裡的那點執念。
元穆安緊挨著坐在她的身邊,側目不眨一眼地端詳著她的表情,似乎在等她的反應。
上次,他要封她為昭訓時,她想也沒想,便斷然拒絕了。
那時他覺得名分不重要,給了太高的,反而讓她成為外頭臣子們的眼中釘。
可後來他明白了,她終究是在宮裡過日子的人,宮裡的這些人與她日夜相對的,他們的話才是最容易影響她的。
至於外頭的大臣,他一力擋著便是了。
如此,他已給了她除正妻以外最好的一切,她應當不會再像上一次那樣不領情了吧?
想到這裡,他甚至感到有些忐忑。
秋蕪對上他閃爍著光點的眼眸,竟覺得看出了幾分落寞,不由想起方才聽外麵的宮女們說起皇後娘娘似乎來過東宮。
謝皇後那樣的性情,隻怕母子間又是劍拔弩張。
她嘴唇蠕動,終是沒再說拒絕的話,而是低垂著眉眼,輕聲道:“殿下如此抬舉,奴婢受之有愧。”
隻是“受之有愧”,卻不是受不起。
元穆安神情一怔,隨即露出掩不住的笑容:“無礙,都是我的意思,與你無乾,你隻管心安理得地受著便是。”
他說著,將手裡的卷軸收起,當著她的麵放進床榻邊的一隻匣子裡。
秋蕪笑了笑,看著他臉上少見的越發明朗的笑意,頓了頓方開口:“殿下,奴婢記得——”
話還未說完,就被他握住手:“你如今是東宮良媛,不是宮女了,不用再自稱奴婢。”
秋蕪抿了抿唇,頗有些不自在,卻沒有拂他的意,改口道:“妾記得,上次去探望七娘時,七娘說過,過一個月就能出獄,如今時候已到,不知是否要放她們母女二人離開了?”
她到這幾日才明白過來,原來七娘在荊州跟的那位郎君就是謝柘的侄兒謝莊彥,元穆安讓七娘留下,便是等著查謝氏一門時,用她的供詞再添幾條罪狀。
徐將軍當眾告發之事,多是公事,順藤摸瓜往下查,牽出來的也多是公事,而七娘的事,則多涉私德。
大燕的官員,不但於公事上受禦史台的監察,私德亦至關重要。
元穆安將其兩邊都落了罪,方能讓謝柘無轉圜之地。
如今事了,也該是他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元穆安點頭:“她那樁案子,就這兩日便要收尾,今日她們母女二人已然出了大牢,回先前的居所暫住,過幾日,便可帶著銀子與新的身份文書自行離開。”
“先前在宮外,七娘對妾多有照拂,如今她要離開,妾有心親自去送一送,求殿下允準。”
一聽她說要出宮,元穆安便下意識蹙眉。
九月初二,她生辰那日,就是這般,說要去昭寧寺上香,結果就趁機跑了。
這一次又要出宮,難道要故伎重施嗎?
秋蕪見他遲遲不應,又說:“殿下,妾隻是想送送她們罷了。七娘是個性情直爽的娘子,嬌嬌更是跟著妾學過幾日識字,她們要走,將來隻怕再也見不到了。殿下若不放心,大可多派些人跟著。”
她說著,有些倔強地低頭咬住下唇。
元穆安因她方才態度的轉變正覺欣喜,又見她如此,想了想,到底壓下了心中的狐疑,點頭道:“好,想去便去吧,到時我讓劉奉帶人護著你。”
果然還是留了心眼。
秋蕪不動聲色地笑著道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