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在秋蕪的身上傾注了太多心思與情緒。
不知不覺間,她已從最初那個隻是十分美貌,又恰好不小心撞進他眼中,讓他深覺合意的小宮女,變成了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的心緒,讓他不由自主放在心尖上的人了。
這幾個月裡,他一直知道自己對她的不同,知道自己喜愛她,想對她好,卻始終不願深思究竟為何。
到今日,即便他不想,答案也呼之欲出了。
他分明心裡有她。
也許是三個月以前,也許是更久以前,他早就將她放在一個與眾不同的位置,任何人,甚至他的母親謝皇後,都比不過的位置。
他不在意將來會娶誰,不在意會不會有彆的女人,隻知道不能沒有秋蕪。
他想看她高興,看她心甘情願地留在他的身邊。
這不是認定了她,不是心裡有她,又是什麼?
他記得,從這座小院回到興慶宮的那一晚,她就說過,想要的是一個真心實意地在乎、疼愛她的郎君。
他應當算是這樣一個郎君吧?
隻是總是不自知,更不曾說出口。
隧道不長,下去探路的侍衛不出兩刻便上來了:“殿下,此隧道通往四五丈外的暗渠,底下潮濕陰暗,以燭火照之,依稀能見腳印,臣等循著腳印走了一路,看樣子,應當是去往附近的一條明溝的。”
“明溝啊……”元穆安抬頭看一眼深藍的夜空,感受到四麵八方的寒意,不由心中一緊。
這麼冷的天,她竟入了溝渠中,若凍壞了可如何是好?
他少時在外征戰,一次中了敵軍埋伏,不得已時,暫時沉入水中逃走。也是天寒地凍的時候,那種冷水刺骨,刺得他難以動彈,差點凍死在裡頭的感覺,至今難以忘懷。
她生得柔弱,怎麼受得了那種冰錐穿鑿一般的寒冷?
京兆府每年都會遇上幾樁百姓於冬日落水,最後因太過寒冷,即便會鳧水,也不慎淹死的案子。
他越想越心驚,放下手裡的鋤頭後,便轉身行至馬邊,打算立刻往那一帶去查看情況。
已是子夜,康成一心盼著他早些回宮,此刻見他找到了線索,仍不願回去,趕緊跟上前去,站在馬兒邊,仰頭勸道:“殿下,餘下的事就交給劉統領吧,明日還有朝會,尚書省的幾位相公傍晚才遞了信上來的。您是千金貴體,不能為了良媛就傷了自己呀!若讓朝中百官知曉,恐怕又要引來風言風語了。”
元穆安坐在馬上,聽完他這一番話,既沒答應,也沒反對,隻是出神地看了他片刻。
秋蕪的身後沒有一點依仗,隻空有一個良媛的身份。
他一直覺得,讓她當良媛、當貴妃,便是她能配得上的最尊貴的名分了。
可說到底,他們都還是打心底裡低看她,隻將她看作一個受他寵愛的女子罷了。
就連他自己也從沒意識到這一點。
若今日,消失在火海中的是他的正妻,那些臣子們會如何?
他們大約會先大大讚一番他的有情有義,再勸他節哀順變。待見他當真傷心難擋,甚至累得無法理政時,才會上書勸諫吧。
而現在,沒人會真的在乎她。
他想到了過去的自己。
身為正宮皇後的兒子,他總是比不上陳氏的那兩個兒子。他一度覺得後宮女人的名分形同虛設,根本無關緊要。
如今想來,分明是因為父皇無力給自己心愛的陳氏皇後之位,才會將所有的愧疚之意彌補在兩位兄長的身上。
他難道要重蹈覆轍嗎?
月色下,他用力吐出一口濁氣,隻覺胸腔間充斥著無法消解的酸楚與愧悔。
“知道了。但我得親自去看一眼。”
他說完,鬆開韁繩,帶著劉奉等人趕至明溝邊。
因是城內的溝渠,由人開鑿,不算太寬,兩邊相距不過三五丈。
眾人舉著火把,沿著兩邊又找了大半個時辰,不但找到了她們出來的那一個暗渠的出口,還找到了對岸一處留下攀爬痕跡的泥地,其上隱現的腳印裡,既有大人的,亦有小兒的。
如此看來,人應當的確無事。
得知這一切,元穆安方徹底放下心來。
“幸好,幸好……”他捂著自己的心口,腳步有一瞬間的踉蹌。
康成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這才讓他重新站穩。
“守城門,寬進嚴出,所有平民百姓的車馬行囊都要查驗。”他嗓音沙啞地吩咐下去,想起上一次她就是因為沒有及時出城,才被抓住,又擔心她已然不顧從水裡出來的寒冷,出城去了,又道,“再派一隊人馬,帶著畫像從各個城門出去,往各條官道上去查問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