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沒問過她家中的事,可她卻從沒說過這麼多話。
該怨她不肯在他麵前吐露實情嗎?
他想了想,在心中無奈地搖搖頭。她如實回答了,隻是那時候,他對她過去的事並不感興趣,總覺得不過是最普通平凡的百姓人家而已,沒什麼值得說的。
她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人,自然能看出他的態度。他不問,她當然不會再多說。
竹韻如今已習慣了元穆安的忽然沉默,識趣地閉嘴不打擾他的思緒。
也不知過了多久,元穆安忽然開口問:“她那個失散的哥哥,你可還知道些什麼?”
竹韻絞儘腦汁,想了片刻,道:“奴婢記得姑姑說她哥哥比她大三歲,在姑姑的家鄉黔州變亂之時,便已經與家人失散了,這些年姑姑在宮中,也沒再得到過消息。其他的奴婢就不知曉了。”
元穆安頓了頓,揮手讓她下去,自己則在榻上靜坐了片刻。
他之前一直以為秋蕪與家人的羈絆不深,因此雖也派人往通往黔州方向的官道上找了,卻並未特彆留心。
可聽完竹韻的話,他才意識到秋蕪對家人一定十分牽掛。她的父母雙親雖不在了,那個失散的哥哥卻還有生還的可能。
儘管這麼多年杳無音信,但他已見識到秋蕪看似柔弱溫順,實則倔強固執的性情,一定不會就這樣放棄。既然逃出宮,甚至很可能早已逃出京城,她應當會再想辦法尋找她那個哥哥的下落才對……
“康成!”
元穆安捂了捂突突直跳的額頭,揚聲將康成喚進來。
“去把她入宮時在尚宮局的記檔找來!讓劉奉也過來一趟!”
如今,好幾個月過去,城門口的侍衛早已撤了大半,百姓的進出再度恢複到從前的樣子。
他已登基為帝,更不能為一己私利而影響京中普通百姓們的日常生活。
不過,私下到京外的官道上沿路尋找卻並未停止,統統交由劉奉負責。
大燕疆域遼闊,從京中通往各地的官道更是四通八達,要找一個不知所蹤的人,比大海撈針還難。
如今,他總算找到了一點線索。
……
已是六月,該到盛夏時節了,可涼州城裡卻分外涼爽。
白日因日頭大,尚能感到幾分微薄的暑意,一到傍晚,夕陽西沉,四下便迅速冷下來,讓人不得不披上厚厚的秋日衣袍。
秋蕪從沒見過這樣的夏日,感到新奇的同時,終於還是因一日夜裡沐浴後未及時披衣而受了凍,染上風寒。
孩子們小,比大人更易染病,她生怕自己的風寒會影響孩子們,便乾脆留在家中歇了幾日,連喝了不少湯藥,好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回去照顧孩子們。
這日一早,她才帶著阿依來到她們布置出來的小院椿萱居,便聽到裡頭傳來七娘爽利清脆的話音。
“顧先生來得這麼早,可是來等阿蕪的?”
話音落下,又有一道溫厚和煦的年輕郎君的聲音傳來:“不不,我、我隻是今日恰好休沐,便早些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原來如此,那我便先謝謝先生的熱心了。”七娘笑了聲,又問,“先生手中提的是什麼?可要尋個地方先放下?”
“是今早才熬的蜜糖梨汁,能降火平喘,清肺潤喉——”
秋蕪踏進院裡,恰見七娘手裡拿著塊擦手的巾帕,笑吟吟地站在屋門邊。
而她的麵前,則站著個二十來歲的年輕郎君,生得膚色白皙,眉目俊秀,身材頎長,雖不似秦銜那般英俊出眾,卻也有幾分尋常人沒有的書生氣。
此人名叫顧攸之,出身平民百姓之家,如今在州府府衙中給涼州刺史當幕僚,閒暇時,便會來椿萱院教年紀長一些的孩子們讀些詩書史籍,是個心地善良、一片熱忱的讀書人,連秦銜也對他有幾分青睞。
聽到院外的腳步聲,裡頭的兩人齊齊看過來。
一見是秋蕪,七娘的臉上頓時多了幾分促狹的笑意,衝她使了個眼色,道:“阿蕪,你來得正好,我方才還在想,咱們這兒誰最需清肺潤喉呢,原來是你呀,平日教孩子們念千字文最費嗓,這幾日又染了風寒,可不是得清肺潤喉?”
顧攸之臉皮薄,聽七娘這樣打趣,白皙的麵頰頓時漲得通紅,一雙眼睛更是四處打量,就是不敢看向秋蕪。
他抬了抬食盒,低著頭快步往屋裡去,邊走邊道:“這得趁熱喝才好,我、我立刻拿出來……”
說著,一個不察,差點被腳下的門檻絆倒,幸而一手牢牢扶住了門框,才未丟麵子。
隻是這樣一來,他更不敢看秋蕪了,隻一味低著頭將食盒裡用陶盅的梨汁取出來,擱在案上後,便轉頭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