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方才那名車夫似乎取了塊徽牌出來,給那名官差看了一眼。徽牌是達官貴人的家中才有的東西,京中權貴遍地,不論朝臣貴戚,還是世家大族,都用此物。
而涼州不一樣。
這裡地處偏僻,各族聚居,百姓們多目不識丁,官員們亦不似京中那般講究,唯有州府中那十幾位品階稍高的,才會按規矩和禮數備下這些東西。
事已至此,他哪裡還能想不到,她身後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年紀相符、從京城而來、是當地官員,除了秦銜,還能有誰?
“陛下,城門已關,涼州守軍已派出兩隊人出城去找了,其餘人則留在城中戒備,想必再有一兩個時辰,便會有消息傳來。”
劉奉從門外入內,壓低聲向元穆安稟報。
“是否趁眼下即刻趕往北麵的宅子裡?”
今日之事,元穆安自然早已安排妥當,隻為引出京中那些心懷叵測之人自投羅網。
此時,從元穆安到他,再到另外幾名護衛,都已換上了普通百姓的衣物,隻等前往事先備好的一處藏身之宅。
“不,不去那兒。”元穆安收回視線,整整一年不曾露出過真心笑容的臉龐上終於有了一絲鬆動。
他摸了摸自己受傷的胳膊,輕聲道:“你們留在暗處便好,朕自己去。”
……
馬車裡,秋蕪失神地靠著車壁,仿佛聽不見外頭的嘈雜聲響一般。
方才麵對那名官差時,她的眼眶紅得差點滾下淚來,此刻卻已乾涸,像被抽了一半生氣一般。
因西城門附近的街道都無法同行,車夫不得不繞了好幾條街,七拐八繞之後,駛入了一條小路。
眼看已逐漸接近都尉府,斜刺裡忽然出現一個頭戴鬥笠的郎君,一身麻布衣裳,筆直地立在無人的小道間,攔住馬車的去路。
寒風吹過,帶得他衣袖翻飛,露出底下被層層紗布裹著的受傷的小臂。
“閣下,可否容我家馬車借過?”
此處道路狹窄,那郎君這般一擋,便讓馬車無法通過,車夫隻好皺眉問了句。
可那郎君不但沒退開讓道,反而往前走了兩步,直到行至馬前,才停下。
車夫嚇了一跳,趕緊喝道:“大膽!閣下何人,竟如此無禮!”
那人沒答他的話,隻是站在原地,衝馬車道:“蕪兒,是我。”
他的嗓音沙啞中帶著幾分乾澀,仿佛有千言萬語彙聚於心頭,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一般。
熟悉的聲音很快飄散在凜冽的寒風中,換來一陣寂靜。
車夫有些驚疑地看他一眼,以為他是秋蕪的舊識,便沒再多問,隻等著秋蕪的吩咐。
可身後的馬車裡既沒人下來,更沒人掀開車簾,靜了好一會兒,直到他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才聽到一句低低的話音。
“咱們從彆處回吧。”
車夫愣了愣,才明白,這是讓不要理這人,再換一條路的意思。
他應了聲“是”,在腦中迅速想好路線,駕著馬車,小心地在這條狹窄的小道上調轉方向。
還沒等馬車轉過去,那名郎君又上前幾步,儼然並不死心。
車夫將他當作是個死纏爛打的小人,連忙不屑道:“快走快走,莫再擋我家娘子的道。”
那名郎君聽到他這話,腳步明顯遲滯了一瞬,可下一刻,便仿佛沒聽見一般,靠近馬車的一邊車窗,仰起頭,露出鬥笠底下的臉龐。
那是一張英俊而深邃的臉龐,帶著一種與生俱來,讓人難以忽視的氣勢,可不知是不是四周寒風瑟瑟的緣故,那股氣勢逐漸軟下來,顯出幾分複雜的懇切。
車夫不知怎的,下意識拉了拉韁繩,沒有立刻離開。
隻聽那郎君再度開口,這一次,沙啞的嗓音裡還多了種彆的意味。
“蕪兒,是我,我受傷了。”
馬車裡再度靜了片刻,緊接著,車簾被一隻纖細的手猛地掀開。
一雙微微泛紅的杏眼從簾子後頭顯現出來,漆黑如墨的眼眸順著他的鬥笠快速下移,最後落在他右手小臂上包裹著的滲出幾分血絲的紗布上。
“蕪兒,我——”
元穆安見她終於露麵,心底總算一鬆,可話還沒說完,那掀起的簾子又放下了。
“我非醫者,治不了閣下的傷,閣下還是快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