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仍舊留在府中的那尊大佛讓她始終無法徹底安心。
這兩日,元穆安仍和先前一樣,白日跟著她一起去椿萱院,除了教兩個小郎君打拳外,大多時候在一旁靜靜看著她照顧孩子們、和七娘她們相處。
秋蕪和七娘都知曉他的身份,自然不敢使喚他做什麼,倒是阿依,無知者無畏,因看不慣元穆安,總覺他遊手好閒,不如顧攸之那般勤快樸實,竟然直接使喚他,讓他做些灑掃庭院的雜事。
因州府事多,顧攸之這兩日都沒再來,隻有元穆安,仿佛沒彆的事一般,整日逗留在此。
秋蕪和七娘都嚇壞了,一心要阻止阿依,誰知元穆安隻是皺了皺眉,用複雜的眼神看了看秋蕪,便一聲不響地拾起柴房中的掃帚,在幾人的注視下低頭清掃起地上的枯枝。
秋蕪幾乎被驚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一麵低聲告誡阿依以後不許再支使元穆安,一麵小心地觀察元穆安的表情,見他雖然因沒做過這些而顯得動作生疏,卻並未露出任何生氣的表情,這才悄悄鬆了口氣。
而七娘則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好幾眼,終是沒忍住,悄悄湊到秋蕪的麵前,眼帶異色,壓低聲道:“他——袁、袁先生,對你……”
秋蕪與她對視一眼,沒回答,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等到第二日,元穆安不用人使喚,自覺提著掃帚清掃庭院時,秋蕪有些按捺不住,問他:“這幾日外頭傳言紛紛,眼看形勢不明朗,郎君一直留在這兒,會不會……誤了彆的事?”
元穆安知道她是在暗示他離開,握著掃帚的手緊了緊,沒有否認,隻說:“明日我會出去一趟。”
隻是出去一趟,便意味著還會再回來。
秋蕪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又被他打斷。
“外頭若傳出不好的消息,你一個也彆信,隻管做自己的事,後日夜裡,我會回來的。”
雖然她說上次聽說他出事後失態的樣子隻是身為臣民擔心天子,但他還是不想讓她再擔心一次。
秋蕪心裡莫名軟了一下。
彆人不知,她卻是多少知曉他在朝中看似穩固,實則艱難的處境的。
到嘴邊的話轉了個彎,沒說出口,隻變成了一下輕輕的點頭。
她低垂著眉眼沒有抬頭,不曾發現元穆安漆黑深邃的眼底閃過的一抹光亮。
第二日一早,元穆安果然消失了。
秋蕪與平日一樣起來時,阿依便來告訴她,說東院的袁郎君一早就不見了,害得伺候那邊的兩人找了許久,直到問了前院的小廝,才知曉他未至雞鳴,便已離去。
“真是個怪人,來時不提前知會,要走也這般一聲不響。”幾日下來,阿依他們也隱隱看出來,那位郎君氣度不凡,自家娘子對他的態度有抗拒,亦有顧忌,恐怕其中另有隱情,但因第一印象實在不佳,是以仍存著幾分不滿與質疑,“這般行事,簡直沒把咱們都尉府放在眼裡,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秋蕪瞥她一眼,心說他是天子,一個四品折衝都尉,可不就是不用放在眼裡?
況且,他其實是提前知會了的,隻是不便與其他人言明罷了。
“那位郎君的事,咱們少管就是了。”
她說完,便像沒事人似的,盥洗、用膳,帶著廚娘備好的飯食去椿萱院。
可因為元穆安先前的那句囑咐,她總有些心神不寧,忍不住讓阿依在外出采買的路上打聽幾句外麵的情形。
阿依回來時,果然臉色有些異樣。
“娘子,出去搜尋的禁軍找到聖上了,隻是聽說聖上果真受了重傷,也不知……哎,外頭說什麼的都有,也不知實情到底如何。”
元穆安在百姓中極有聖名,又是涼州百姓這些年來感到離自己最近的一位君王,他們自然心有戚戚。
七娘正做針線的手一頓,聞言下意識瞪眼望向秋蕪,見她表情平靜,並無異色,這才悄悄舒了口氣。
“聖上身邊多精兵強將,齊心保護,定不會有事。外頭那些傳言誰也說不準是真是假,不必聽信。”秋蕪淡淡說完,便重新拿起手裡的針線,認真仔細地繡起來。
阿依愣了一下,隻覺有道理,遂又看向七娘,笑道:“不管怎樣,城門總算要開了,想必明日宋娘子就能見到陳軍曹了。”
七娘的麵上不禁浮現笑意,轉頭看一眼和另外兩個小娘子坐在一起玩骰子的嬌嬌,輕聲道:“他的確已許久沒回來了。”
陳大威先前跟著秦銜,這次對戰吐蕃,卻沒在前線衝鋒陷陣,而是被委以看顧後方的重任。這次回來,也是為運送糧草,兼回城換防。
不過,因天子在涼州,這次換防之後,他便要以涼州守將的身份留在城中。
先前與七娘商議好的,這次回來,便趁機會將婚事的儀程一一過了。
也算是緊張壓抑氛圍中少有的喜事了。
三人漸漸放鬆下來,你一言我一語地為七娘的事出謀劃策。
外頭的流言沒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秋蕪始終讓自己保持平靜,不讓心底那一絲若隱若現的憂慮放大。
她相信元穆安的本事,知道他一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隻是,想起他右手臂上的那一處傷時,到底有點不是滋味。
直到第二日夜裡亥時,消失了將近兩日的元穆安終於再次回到了都尉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