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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的小學是老式的磚瓦房, 有好些年頭了,比較破舊, 下大雨的時候經常會漏雨。前一陣農忙, 也沒來得及檢修, 正好最近收完了稻穀,空閒了很多,楊校長就找了附近的幾個村民幫忙, 把教室外牆掉了的那幾塊磚補上, 把漏雨的地方上麵的瓦片重現翻撿一下,差的補上。

薑瑜找到他的時候, 他剛從梯子上下來。

大家都是同個村的,楊校長是荷花村五隊的, 跟周家所在的一隊雖然隔了兩三裡地, 不過到底同村, 所以大家也都認識。

瞅見薑瑜領著被打得像豬頭一樣的周老三過來,楊校長心裡好奇,又不好去戳周老三的傷口, 便沒問,而是從口袋裡掏了根煙出來遞給周老三:“全安, 你咋來了!”

不等周老三說話,薑瑜就搶先道:“楊校長,是這樣的。昨天周叔的四十多塊錢丟了,驚動了翔叔,後來……後來在自家找到了。錢雖然找到了, 但賊沒抓到,後來晚上周叔去捉賊,不小心把胡大山伯伯誤認為了賊,將胡大山伯伯打進了衛生院。現在周叔要賠胡大山伯伯十塊錢的醫藥費和營養費,所以想先預支我一個月的工資。”

這番話聽著好像沒問題,事實就是這樣,不過怎麼總覺得不大對呢?周老三撓了撓頭,想補充兩句,又發現沒什麼好補充的。當年周老三在道觀雖然也跟老道士們學過幾個字,但學的多是道經,畫符之用的字,到底沒進過學校,沒有係統學習過。所以完全聽不出這段話的問題在哪裡。

楊校長倒是聽出了重點,周老三的四十多塊錢丟了又找到了,在家裡找到的,估計是出了內賊。可能他不甘心家裡人背上賊的名聲,又搗鼓著去捉賊,哪曉得闖了禍,打了胡大山那個老革、命,現在要賠醫藥費和營養費,自己有錢卻不掏,反而跑過來預支繼女的工資。

這也太欺負人了!楊校長是個文化人,又是個老黨員,最看不慣村子裡的一些陋習,比如重男輕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之類的。

想起沈天翔把薑瑜安排到小學時說這孩子幾次累暈在了田裡、曬場裡,楊校長的心立馬偏到了天邊,他斂起了笑容,端著臉:“全安同誌啊,咱們老師的工資都是由縣裡統一發的,你要預支工資,找我可沒用,你得去縣裡。”

“不過我跟你說,這幾年縣裡財政一直比較緊張,咱們每個月能按時發放工資就不錯了,拖兩三個月都是正常的,去年咱們還拖了大半年,上半年的工資直到今年初才補發。”

意思是你彆指望預支工資了,下個月能發就謝天謝地了。

周老三的臉都綠了,薑瑜這裡拿不出錢來,那他上哪兒拿錢去?胡老頭的兩個兒子還在那裡等著呢!

“楊校長,你看,能不能想想辦法,這事很急。”周老三不死心地說。

楊校長瞥了他一眼,你急你掏錢啊,你不還有四十多塊嗎?總盯著繼女還沒發的工資是咋回事?

“全安啊,這事我也實在是無能為力。你找我,我說了也不算啊。”楊校長兩手一攤,給他指了條路,“要不,你上縣教育局問問去?”

去縣教育局問,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胡利民就在縣教育局上班。

周全安見實在是預支不了工資,隻能打消這個念頭。不過薑瑜的工資,他沒打算放棄:“那你們每個月什麼時候發工資,家裡長輩可以代領?”

這個時代,不像後世,大家和小家庭的界限分明,很多人結了婚,還要往家裡交錢,補貼家裡,養活弟弟妹妹的事比比皆是,就是城裡雙職工,也有不少人的工資交給家裡的長輩統一支配。更彆提沒結婚的小青年了,除了留下幾塊錢的零花錢,剩下的基本上都要交給家裡。

所以周老三的要求並不算過分,他要是讓馮三娘這個當媽的來領薑瑜的工資,旁人也完全沒什麼好指摘的。

楊校長也知道這一點,但他實在看不慣周老三這幅難看的吃相,還沒發工資呢,就先是打預支工資的主意,現在又想著代領。他又不是薑瑜的親老子,未免做得太過了。

於是,楊校長不陰不陽地笑了笑,打起了太極:“全安啊,剛才不跟你說過了嗎?什麼時候發工資沒個定數的,也許下個月就發,也許要三五個月後一起發,這得看縣裡有沒有錢啊,你問我,我也想知道啊!要不,你去教育局問問,要是得了個準數,我替學校的老師謝謝你,咱也不用天天等啊等,盼啊盼的了。”

文化人說話就是不一樣,損起人來都不著痕跡。

周老三被他說得麵紅耳赤的,偏偏對方一派和氣,話語裡也沒個臟字,他想發難都沒理,隻能訕訕地說:“這樣啊,我就問問。既然你們在忙,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他灰溜溜地走了後,薑瑜誠摯地向楊校長道謝:“校長,謝謝你,周叔不懂這些,給你添麻煩了。”

楊校長看了薑瑜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不麻煩,小姑娘家家的,彆想那麼多,有什麼委屈說出來,天翔那個人嫉惡如仇,最是公正,他會給你做主的。我也不許彆人在我的地盤欺負我底下的人。”

被他看穿自己的小心思,薑瑜一點都不意外。人老成精,更何況楊校長還是個見過場麵的。

她淺淺一笑,順著他的話說:“謝謝校長教誨,我去搞衛生了。”

至於楊校長的話,她壓根兒沒聽進去。時代不同,普世的價值觀就不同,這個時代宣揚的是奉獻,為國家奉獻個人,為大家犧牲小家,與之相反,後世的個人主義,小家庭思想,放在這個時代就是自私自利,彆說得到彆人的認同了,不被千夫所指都是好的。

像後世,要是一個男人結了婚後自己經濟都不算寬裕,還經常拿錢回家接濟兄弟姐妹,放到網上,肯定會被批擰不清。但在這個時代,卻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大家都覺得這才是正常的。

薑瑜改變不了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但要讓她把工作賺來的錢拿來給周老三一家花,隻有三個字,不可能。

她先前就說得很清楚了,工資要給林家做晚飯錢,結果今天周老三還恬不知恥地跑到學校來預支她的工資。

現在他的私房錢都沒了,梁毅也不會再寄錢給他,囊中羞澀的周老三肯定會再次打上她工資的主意。不要低估女人的眼淚,馮三娘多來賣幾次慘,搞不好哪天楊校長就經不住磨把自己的工資交給了她。沒辦法,這個時代做子女,尤其是未成年沒結婚的子女就是這麼沒人權。

到時候,總不可能再指望林春花出來手撕馮三娘。她得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徹底斷絕周老三的念頭。

搞衛生的時候薑瑜就一直在想這個事。沒想到機會很快就來了。

到中午,搞完了衛生,因為沒課本,下午又放假。薑瑜關好了門窗,準備回家,這時候,胡利民來了。他對薑瑜說:“我爸已經回家了,他說要謝謝你今天在衛生院細心照顧他,請你到我家吃頓飯。”

胡大山在衛生院裡聽老醫生說薑瑜在周家的日子不好過,上次還營養不良,累暈在曬場,很是心疼。這麼乖巧懂事的女娃子,被當牛當馬一樣使喚,周老三也做得出來。

正好,他的兩個兒子為了給他補身體,買了兩斤肉,一隻雞回來,胡大山就想著叫薑瑜過來吃頓好的,補補身體,也算答謝她在衛生院照顧自己的人情。

胡大山資格老,關係廣,人又耿直,跟他打好關係沒壞處。

薑瑜隻在心裡衡量了一瞬就有了決定。

她對胡利民說:“好的,替我謝謝胡伯伯,你先回去,我待會兒就來。”

說是去蹭飯,但這個年代飯這麼珍貴,哪能白蹭。薑瑜準備給胡大山帶份禮物過去,這樣有來有往,關係才能更進一步,也能更長久嘛。

所以等胡利民走後,薑瑜讓同村還沒走的一個學生給馮三娘帶了話,然後就上了山,弄了一隻肥肥的野兔,這才往胡家去。

她到的時候,胡家已經把飯都做好了。五花肉炒青椒,清燉雞湯,還有兩個素菜,炒茄子和絲瓜湯,配上什麼雜糧都沒放的純白米飯,堪比去了國營飯店。

由此可見,胡家的經濟條件相當不錯。

見到薑瑜,胡大山就招呼她:“快坐,林英,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小姑娘,薑瑜,今天早上多虧了她照顧我,不然我連早飯都沒得吃。”

胡大山的老伴林英瞪了他一眼:“你還說,我回一趟娘家,你就把自己折騰進了衛生院。”

“這不是意外嗎?”胡大山訕訕地笑了。

林英不管他了,扭頭對薑瑜說:“讓你看笑話了。”

“哪有,胡伯伯和伯母的感情真好。”薑瑜把拎在手裡還活蹦亂跳的野兔遞給了林英,“伯母,胡伯伯受了傷,我逮了隻兔子來給他補補身體。”

林英抓住兔子,滿臉的驚訝:“你這孩子太厲害了,山上的野兔都讓你給抓住了。”

薑瑜抿唇一笑,給自己尋了個借口:“我經常上山挖野菜、采蘑菇和野果,知道哪兒有兔子經常出沒。沒想到今天去就逮著了,是胡伯伯運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