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傷疤(1 / 2)

聞人厄騎著一匹馬,懷中抱著六歲的小殷寒江,拿上路引慢慢地向邊關方向前進。

小殷寒江抬起手,碰了下聞人厄臉上的繃帶。

“很嚇人嗎?”聞人厄問道。

他麵上手上滿是燒傷,是少年聞人武自己燙的。

聞人家滿門抄斬,聞人武在聞人元帥舊部的幫助下趕回京城,什麼也沒做到,僅是為父母收屍罷了。

父親的友人幫不了他什麼,隻能幫他準備一個假身份,要他有多遠走多遠,聞人一族平冤昭雪之前,絕不能回來。

聞人武還是個通緝犯,為了不給人添麻煩,也為了保護自己,他狠心撲入火堆中,將麵部燒傷。傷還沒好,他就快速離開京城,方才路過關卡時,被不相信他有燒傷的官兵撕下繃帶,露出翻紅的血肉。

“不嚇人。”小殷寒江縮在他懷中,想著那個時候少年聞人武,是怎樣度過那段歲月的。

滿門忠烈,僅剩下他一人,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不久前還頑皮搗蛋,整日鬨得帥府雞犬不寧,現在卻要一個人,隱姓埋名,壓下所有的張揚瀟灑,硬生生燒毀自己那張俊逸非凡的臉,獨自麵對這個充滿惡意的世間。

修真者可治愈任何傷口,殷寒江遇到聞人厄時,他已經修煉二百年,功力超絕,宛若神人。聞人厄在整個修真界都是無人能敵的,他身體力行地詮釋著何為強大。沒有人能想象到,他曾有這樣的過去。就算殷寒江聽聞人厄偶爾提起過往事,也沒法將兩者聯想起來。

唯有此刻,殷寒江比任何時候都明白,他的尊上不是神,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聞人厄比誰都明白什麼叫痛。

小殷寒江努力向上爬了爬,雙手攬住聞人厄的脖子,仰頭吻了下聞人厄的繃帶,低聲道:“疼。”

“在想什麼呢?”聞人厄點點殷寒江的腦袋,“已經是三百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怎麼可能還會疼。”

在魂海中,某些特定的場景是無法改變的,畢竟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當魂海記憶中聞人武的情緒過於激動時,聞人厄也會不由自主地做出同步。但在這樣的空白印象並不深刻的時間中,聞人厄倒是可以保持平靜的心態。

小殷寒江什麼也沒說,隻是將頭埋在聞人厄的肩膀上,一言不發。

他們一路足足走了半年才趕到邊疆,此刻的邊城已不再是當年的邊城,邊境九城都被割讓給異族了。

“當年我自知殺不掉狗皇帝,就跑到邊塞,混進被割讓的九城中,想刺殺異族大將,殺一個算一個。”聞人厄對殷寒江說道,“帥府中有我常用的戰戟,我一心想著回邊城,回家,拿回我的武器。”

小殷寒江的心緊緊一縮。

他安靜地看著少年聞人武沒有拿著薦書去做一個小吏,而是仗著武藝高強,深夜獨自一人越過城牆。聞人武靠著雙腿狂奔數百裡地,趕了幾天幾夜,一路避開異族軍隊,終於趕回當年的邊城。

少年聞人武想著,回家。家人雖然已經不在了,但邊城還有他生活的痕跡,還有他的武器,還有父母為妹妹藏下的女兒紅。

但他趕到邊城的當晚,遠遠便看到火光。

他殺了一個落單的異族士兵,換上對方的衣服,摸進城中,見到的是一座火火中廢棄的城市。

李大夫、王胡子以及許許多多他見過的人,變成屍身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異族士兵在帥府翻出了聞人嫣的女兒紅,正喝得儘興。

聞人嫣年紀小,對嫁娶沒什麼觀念,隻知道嫁人是找個像父親一樣的人寵她。她知道父親愛喝酒,就特彆寶貝自己的女兒紅,想著將來嫁人時挖出來,帶回去。她還整日在聞人武麵前炫耀自己有好酒,氣得聞人武偷挖她的酒喝。

小姑娘像命根子一樣寶貝的酒,被人糟踐光,一個個酒壇子砸在殘破帥府大門上,碎了。

“殺!殺了他們!燒了,做燈油,點長明燈!”小殷寒江扭曲著臉,在聞人武身邊說道。

這裡是聞人厄的魂海記憶,當聞人厄陷入某種特定情緒中時,殷寒江便會從這個世界中隔離開來。聞人厄能看到他,周圍人就能看到他,聞人厄見不到他,其他人便也見不到。

此時的聞人武沒有看到殷寒江,他看著殘忍的一幕幕,雙手緊緊抓住雙臂,指尖抓破手臂,強行讓自己忍耐。

不能去,不能去!全家隻剩下他一個人活下來,必須活下去。殺個把人沒有任何用處,隻要活下去才有機會。

他捂住眼睛,轉身發足狂奔,逃離這個城鎮,一直逃到無人之處,才無力地癱在地上,蜷縮起身體,頭深深埋進臂彎中,發出不似人類的哀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