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壹)(1 / 2)

今天是除夕。

朱樉很早就爬起來,雖然一晚上都沒睡踏實,倒一點也不困,精神得很,像個多動的猴子。

李氏抱著朱棡,笑著看朱樉非要自己穿衣服卻被帶子困住的模樣。

“穿紅色的,喜慶。”

朱樉嫌棄道:“不想穿紅的。”

小孩子心思最難猜,李氏不為難他,叫侍女另拿一件衣服,問道:“你要去哪裡?”

朱樉給自己套上鞋子,一用力栽回床上,然後又立刻坐起來,興奮道:“去找哥玩兒。”

提到朱標,李氏臉上笑容一僵,要說朱元璋如此寵愛馬秀英和朱標,她心裡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但是馬秀英不僅在朱元璋那裡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在將士那裡也很受尊敬,幫著朱元璋管理隨軍家屬的事情,怎麼也不可能爭得過。至於朱標,她一開始想著孩子大約會按孩子的算,沒想到老朱同誌的愛正如一碗極端不平的水,對其他子女不是說沒有傾瀉半點,隻是到底完全不同。

這樣一來,爭權奪勢的心思也泯滅了,李氏的心裡隻留下不平與不怠。每次聽兒子誇他哥怎麼怎麼樣,李氏就很尷尬,也不能訓斥朱樉,因為朱標確確實實多次在老朱的毒手下捍衛了朱樉的屁股。

朱樉全然不懂母親的心思,快樂地飛奔出去,也不吃早飯了,更不要侍女仆從跟著,徑直跑向朱標的獨立小書房。

外麵正在飛雪。昨夜初雪,天地之間很安靜,連雪花落下的聲音好像也可以聽到。

朱樉踩在雪上,於身後留下一串腳印,他穿著厚重的棉衣,遠遠看著像是一個小球在路上滾動。

過了池塘,過了回廊,跑到種著一片高竹的地方,後麵就是朱標的書房。

門關著,窗戶也關著,朱樉站在外麵,什麼都看不見,想要進去又不敢,看見雪不錯,埋頭推起雪人來。

朱標這邊在書房裡拿著書看,敏銳地察覺到了外頭的動靜,看了屋外一眼,動用法力透視過去,發現是朱樉在玩雪,也就沒多管,想著看完這幾頁再出去。

等他終於放下書時,卻看見那個小不點從屋前跑到了屋後,蹲在牆角不知道在做什麼。

牆角裡放著幾個黑漆漆的木頭盒子。

朱樉拿樹枝捅了捅它們,還沒動手拿,天就黑了,白色的天空向地上塌陷,劈頭蓋臉地罩住他。

原來是雪。

“呸,咳咳。”他手忙腳亂地拍掉頭上的雪花,把嘴裡已經化成水的雪吐出來,又蹦又跳,好像一隻突然掉進冰水裡的兔子。

朱樉抬頭一看,傻樂道:“哥,你出來了!”

朱標拿著一塊毛巾在擦手上的墨水,瞅著朱樉道:“這麼早過來乾什麼?”

剛才正是他做的惡作劇,用的是一個簸萁,材料是朱樉堆的雪人腦袋。

“找哥玩!”

“找我玩?怎麼今天突然要找我玩?”

“我知道哥你今天休息,不上課也不練武,才找過來的。”

“嗯。”朱標點點頭,又問道,“你剛才在那牆角乾什麼呢?”

“我想看看盒子裡抓著老鼠沒有。”

“盒子裡會有老鼠?”

“這是捕鼠盒。”朱樉道,“最近老鼠很多的,聽說廚房每天都丟吃的,家具也被咬壞了好多。”

朱標整天忙著練武讀書,倒是不知道這回事兒,聽他這麼一說,才想起來前幾天帥府裡好像確實進行了大掃除,每個房子後都放了幾個這種盒子。

在他纖毫畢現的眼睛下,朱標看見幾根老鼠毛散落在四周。

老鼠冬天出來,無非是秋天的糧不夠了,那麼既然已經來過這裡,發現了捕鼠盒裡有糧食,為什麼會不上當?

不上當就是不餓,不餓又為什麼要在大雪時分出門?

“冬天出鼠患……奇怪。”

朱樉跑到朱標背後,推搡著他往前走,急匆匆地道:“有什麼奇怪的,老鼠也在過年嘛。哥,你快點,我娘一會兒喊我回去了。”

“行,沒事乾就來和我貼對聯吧。”

說是貼對聯,其實他們兩個小屁孩身高根本不夠,踩著椅子也不行,還是得叫侍女小廝來貼。

對聯在門口一貼,朱標又拿出兩三個紅燈籠來掛上,紅通通的立刻有了過年的味道。這幾個紅燈籠還是他自己動手糊的,裡麵的燈芯浸了特殊的油,底下也加了劉伯溫不久前剛教他畫的符紙,有驅邪避妖的功效。

他自己的書房門口掛上,馬秀英的院子也掛著,老朱同誌的房子也掛著,剩下的姨娘們也每人分了幾個——當然她們並不知道這些燈籠出自誰手。

朱標趁朱樉抬頭看燈籠的功夫,悄悄捏了個雪團,趁機塞在了朱樉領子裡,在他大叫的時候,又趕緊遛去了門口。

雪球一碰到脖子,就化了一大半,滴滴答答地向下流,沾濕朱樉大半的衣服,凍得他一激靈。很快他就跳起來,蹦著找朱標,一邊喊哥一邊往外跑。

他嘴裡的兄長一擊得逞,早就出了院子,在外麵等著他要看笑話。

逗小孩兒真的是一件特彆解壓的事情,看他們著急也頗有意思,朱標現在被當成小孩子,經常被他爹娘逗來逗去,所幸他還有弟弟妹妹可以逗,發展了一條食物鏈,這就是長兄的好處了。

很有套路的埋伏在門口,等朱樉衝出門來左右望的時候,朱標放開了早就壓在手裡的矮樹樹枝,啪的一下又飛了朱樉一臉雪。

朱樉:“……大哥!”

朱標溫和道:“怎麼了?”

朱樉氣得跳腳:“哥,你太過分了,你耍賴,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這小孩兒一張圓臉已經氣得發紅了,瞪著朱標,未必也有多生氣,隻是眼睛已經變得水汪汪的,嘴角一會兒上翹,一會兒下壓,想笑又想哭,不上不下的。

朱標語重心長道:“二弟,這是為了鍛煉你男子漢的氣概,你不是總鬨著想去打仗麼,從軍可不是那麼舒服的,你現在連一點雪花都受不了,將來怎麼成為將領?”

朱樉愣住了,憋了半天道:“我還小!耐不耐凍是要鍛煉的。”

“對,就是要從小鍛煉。所以我隻是幫了幫你,讓你提前鍛煉一下。”朱標攬住朱樉的肩膀,帶著他往主院裡走,一邊走一邊道,“二弟,正院裡正在準備酒菜,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朱樉一聽,哪裡還記得什麼冰不冰冷不冷的,興奮道:“我娘不許我吃糖,我想吃糖!我還想玩炮仗,放煙花!我還約了徐允恭一起玩,他這次演元兵——哥你來不來?”

朱標道:“……我就算了吧。咳,徐允恭,是徐達叔叔的長子?”

朱樉應道:“對,他比我大兩歲,哥,他可厲害了!當然比起你來還是差很多的,但是力氣特彆大!”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迎著風雪走到了半路上,雪也越下越大,成了梨花花瓣大小,遠處的斜屋頂和梅林都染上白色,漸漸彙入雪的洪流之中,形成淡色的、清冷的顏色。

前麵突然來了一群人,擁擁擠擠的,紅藍黃綠的衣服都有,最前麵的人影高大,其餘人等都跟在他後麵不敢逾越,隻有一個人落他半步,緊挨著形成一種保護的姿態。

不用說了,這人是朱元璋,他穿了件黑色的披風,外麵搭著鬥篷,鬥篷帽子上一圈棕色皮毛,肯定是相當暖和的,但他隻是隨便裹著,沒發揮鬥篷的作用,估計是被馬秀英逼著穿出來的,按照他自己的說法是根本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