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兩個人(1 / 2)

夜色很深時, 胡老丈終於被王道長送回了家。

他剛一進門,屋裡就傳來一聲怒喝。

“你回來啦!”

屋子裡跑出一個老太太來,一頭銀白的發絲, 腰上裹了條粗布圍裙,她手裡還拿著掃床用的短掃把,兩條腿來回快去交替間, 就穿過了院子, 到了門前。

王老道長在門口瞧著, 驚出了一身冷汗,明白下麵的場景也許會過於暴力,趕緊拔腳溜了。

老太太神色匆忙中帶著怒氣,並沒有注意到門外快速遠去的身影, 嗬斥道:“你還知道回來?你上哪去了?蘿卜莫非是埋在溝裡了不成?”

胡老丈歎了口氣, 往後退了幾步, 剛想叫道長來幫忙說話, 就發現他的人已經不見了,隻好關上門轉回身來,解釋道:“哎呦,你不要生氣, 我是做正事去了, 你吃飯了沒有?”

於老太道:“飯當然是吃了,我等你等不回來,就先吃飯了。”

她一指頭頂上圓圓的明亮的月亮:“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還要我餓著肚子等你?我——本來是要等你的蘿卜做湯的, 你不回來,我就叫二丫給我送了飯。”

二丫是他們的第二個女兒,已經嫁人了, 住的離他們並不遠,所以往來倒也還方便。

“吃了就行,吃了就行。我沒那個意思,不是叫你非等我。”

院中的老黃狗已經睡了,現在又被吵醒,但它見慣了夫婦倆吵架,知道這情況很快就會過去,所以隻是翻了個身,把自己朝向了雞籠那一麵繼續打盹。

於老太的氣果然很快地消下去,追問道:“老頭子,你上哪去了?有什麼正事啊?是不是你三哥那邊有事叫你?”

“不是。我拔完蘿卜走在路上的時候,遇到鎮妖處的一個道長,他要借我的車拉個大妖怪。”

胡老丈走進屋裡,從窗台上摸下來一杆煙槍,吧嗒吧嗒抽了幾口,吐出煙來,繼續道:“我呢,就把驢車借給道長了,和他一起進城……”

他的話還沒說完,於老太就急了,端起燈來湊近看他,問道:“是什麼妖怪?你有沒有受傷?哎呀!你長了幾個膽子,真是夠借給彆人的了!”

“沒事沒事!”胡老丈撩開她的手,皺眉道,“你這人,你先聽我說完了。我和道長拉著妖怪進城以後,直奔鎮妖處,就把妖怪放下了。我是想走的!可是人家道長熱情,官老爺也和氣,非要我留下吃飯。”

“你在衙門吃的飯?”

“是啊。”

“在衙門吃的飯。”於老太把手裡的掃帚一扔,好奇道,“當家的,你給我說說,衙門裡頭都吃什麼?我聽隔壁的陳大姐說,那裡頭頓頓有肉,吃的還都是妖怪呢,真的假的?”

“確實有肉。”胡老丈道,“今晚吃的好像是個鴨子精,也不知道乾什麼了,反正是讓給砍了頭,廚娘把它燉了。”

“啊,那豈不就是頓頓妖怪的。”

“扯淡。說什麼頓頓,我這是趕巧了才有的吃,你說那妖怪還能都讓給殺嘍吃啊,再說那吃過人的妖怪,你還有胃口吃了它?趕巧,趕巧罷了!”

“也是。”於老太一聽覺得有道理,又接著問,“那你有沒有覺得有什麼變化?”

胡老丈這時候已經脫了鞋,扯開被子坐在床上了,頭一栽,身體一歪,就要躺下睡大覺,迷迷糊糊道:“啥意思?什麼變化?”

“就是變化啊!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年輕一些,舒坦一些?”

“腰沒有那樣疼了……你這婆娘一天到晚想些什麼,吃了妖怪能有什麼好處?它們頂多就是好吃些罷了。真有好處,那些個官老爺不得把妖怪吃絕了才怪呢!”

“行了行了,我就是問問。”

於老太也覺得自己是問了個蠢問題,有些不好意思,走出屋去,準備收拾收拾東西,拿葫蘆瓢舀點兒水喝,也就睡了。

屋裡屋外寂無人聲,隻有輕微的秋蟲的鳴叫聲,胡老丈的呼嚕聲已經開始起伏,伴隨著老黃狗無意識地撓著樹葉的聲響,聽起來溫馨而柔和,讓於老太打了個大哈欠。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響起了很輕很輕的聲音。

篤篤篤。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敲門。

於老太一愣,趕緊仔細去聽,這次沒聽到什麼,於是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繼續喝水。

篤篤篤。

這次她嚇得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好像被電擊了一般,葫蘆瓢從她手中脫手而出,咚的一聲落進水缸裡,又把她自己嚇了一跳。

大晚上的是誰在敲門?

於老太很確信自己的親戚們最近並不會有什麼急事,而她的丈夫呢,他那邊的親朋好友不是在饑荒中死了,就是當了兵再也沒回來,隻剩下一個三哥還活著,可他才親口說了三哥沒事,那邊就絕不會有人來找的。

再說了,他那三哥斷了一條腿,天黑後就不出門的,真來了,也不會這樣敲門而不喊人。

篤篤。

於老太人都給嚇傻了,她平日裡對街坊鄰居們都很熱心,遇上事情從來不慌,一向很有主意,但就是最怕妖鬼,這大半夜的,嚇得聲音都丟掉了,腿好像粘在了地上一樣挪不動,好半天才衝進門去,使勁搖晃已經睡熟的胡老丈。

胡老丈給她晃得要散架,掙紮著起來,含糊道:“乾什麼?怎麼了?著火了?”

於老太捂住他的嘴,低聲的、焦急的說道:“你聽。”

篤篤篤。

胡老丈聽清了聲音,也給嚇得半死,他們兩個相互扶持了半輩子,從沒鬨過什麼大的糾紛,對彼此了解得很,於老太能想到的,胡老丈也能明白,頃刻之間臉都白了。

“怎麼辦?”

“狗叫了沒有?”

“狗?狗沒有叫的罷?”

“狗沒有叫,應該不是大事。”胡老丈下定決心,知道是禍躲不過,翻身下床,穿上了鞋,準備出去看看。

突然之間,於老太扯住他,鼓起勇氣,想著自己不能任由丈夫去送死,眼裡帶著淚花,顫聲道:“我和你一起!”

兩個老人家一人拿了一個武器,一個撿了家裡最粗的擀麵杖,一個拿了門口的鋤頭,躲在兩側,一點點將門開了條縫隙。

門外是個邋遢的乞丐。

老兩口屏住呼吸,沒敢說話,同時又因著沒什麼經驗,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麵麵相覷。

乞丐本來還要敲門,這下敲了個空,硬生生地擠進一個頭來,微微一笑道:“兩位好。”

會說人話。

還挺有禮貌。

不知怎麼的,這個乞丐就自己進來了,好似會穿牆術一般的,沒受到什麼阻礙,兩位老人隻覺得眼前一花,就發現他站在了院中。

他一會兒說自己是個和尚,一會兒又說自己是個道士,瘋瘋癲癲,語無倫次,但卻很守規矩,沒有貿然進屋,也沒亂動夫妻倆放在院中的雜物。

“這。”於老太扯了扯胡老丈的袖子,小聲道,“老頭子,怎麼辦?”

“你先進屋去,讓我去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