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開春的調查四(1 / 2)

“醒醒,抬起頭來。”

頭罩被扯下來,方克勤睜開眼睛,還未辨認四周的情況,就被劈頭蓋臉喝罵了一聲,不由抬頭去看這聲音的來源處。

此處不知是在哪裡,漆黑一片,像是洞穴,又像是一個狹小的房間,隻在正中位置點有一盞小燈,模模糊糊發出一些光芒。

先前捉拿方克勤的那幾個人,此時都守在這裡,領頭的那人依舊一臉殺相,單腳踏在方克勤坐的凳子上,手裡足有胳膊粗的鐵鏈子,一端捆在方克勤胸膛上,一端捏在他自己手裡。

“敢問閣下是哪個衙門的人?”方克勤迅速冷靜下來,“我是犯了什麼事才被捉拿的?閣下公然把我從知府衙門裡鎖走,有沒有三法司簽署蓋章的文書調令?”

領頭的冷笑道:“我們不是衙門裡的人,你說的這些我們都沒有。”

方克勤心裡一驚:“我是吏部任命的杭州知府,閣下這樣做,難道不怕官府搜查嗎。”

“有人花了大價錢找我們幫忙,官府,官府值幾錢銀子?”

“你想要什麼?”

領頭的沒再說話,而是側讓開身體,露出身後一個文士打扮的男人。

那男人走近幾步,先是朝方克勤拱了拱手,然後才道:“方大人好,在下來此替我家主人和您說話。”

“你家主人是誰?”方克勤道,“你們想從我這裡拿到什麼?”

那男人對方克勤的前半句話避而不談,隻回答了後麵半句:“我家主人日思夜想,為了大明朝的千秋萬代,派我來提點一下方大人。”

“提點我?”聽起來這還是個忠臣,方克勤被他的話搞糊塗了。

“是的。”那男人道,“方大人也知道,最近朝廷發兵想要攻下四川,此事一成,是我大明永世的基業,福澤子孫,綿延萬代,不可謂不重要。而凡是大事,就不可能萬眾齊心,難免有人要在裡頭攪混水,拉倒車。聽說此次有人在軍需裡麵做手腳,這便是上麵派欽差來查案的緣故。”

方克勤忍住疑惑點點頭,起碼到了這裡,他說的話全然沒有毛病。

“可凡事都得有個度,老百姓說拔起蘿卜帶出泥,講的就是這個理,為了朝廷的穩定,我們隻能把地麵上的蘿卜給砍掉,地底下的蘿卜是萬萬不能動的。聖上要靠他們打仗,地方要靠他們治理,做的太絕對誰也不好,是不是?”

“我不這樣認為。”方克勤道,“清濁不能混淆,清就是清,濁就是濁。大明不隻這些人能打仗,也不隻這些人能治理地方,拔出這些蟲蠹,比起四川更是萬世的功業。”

文士模樣的男人也沒生氣:“方大人的話也有道理,但蘿卜不是按人心長的,它要長多深,沒人能控製住,萬一帶起了京裡的人物,方大人還能悠然說出這等話嗎。”

方克勤的眉毛皺了起來,不知該怎麼反駁,他恰好不是會辯白的那一類人,於是道:“你隻說怎麼提點就是。”

“糧船。”那男人道,“我家主人希望方大人能把糧船的事給抗下來。”

方克勤感到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從心中升起,憤怒道:“你講了這麼長時間的大道理,為的就是讓我替你的主子背黑鍋?你不如就在此殺了我,也好過讓我看著你這副嘴臉犯惡心!”

那男人道:“方大人不要這麼急著生氣,你先想想我剛才所說的道理。如若不然……”

他把目光轉向一旁。

那領頭的會意,手上猛然使勁,扯緊了手上鐵鏈,勒得方克勤眼前發黑,頭冒金星,但他硬生生熬住了,把嘴咬出血來,也一言不發。

那男人示意領頭的停一停,輕聲道:“出此下策,不是為了折磨方大人,而是在下聽說,方大人還有一個兒子,據說剛被太子的老師收為了徒弟,恐怕不久就要進京吧?大好的前程,毀在這鐵鏈上,豈不是聞者傷心?”

方克勤從痛苦中緩過勁兒來,臉色終於變了,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不能不在乎年幼的方孝孺:“犬子並沒有被你們帶來。”

那領頭的道:“他現在是不在這。但我們想要他來,就能讓他來。”

方克勤強撐著道:“你!我是不會答應的。”

說是這樣說,他的語氣已沒之前那樣堅定。

那男人敏銳地察覺到了,在賭注上又添一碼:“白日時知府衙門口的事在下也略有耳聞,聽說杭州的百姓不願意耽誤農時,走陸路運送軍衣是不是?如果方大人願意,我家主人可以說動河道衙門,借你三十艘糧船,並且派兵押運,上麵的人不會有半點意見。”

方克勤完全地動搖了,為官不過短短幾年,他那前半生所學的儒家思想已經清楚地破滅。忠君愛民、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全都是狗屁,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全和利益牽扯在一塊兒,官場之上乍暖乍寒才是常態。

他保護住杭州的百姓已是不易,多餘的心緒實在沒空思考京裡的權貴如何構想,說著來查案的禦史那麼多,十個裡麵有一個能出政績便不錯了,那剩下的九個哪個不是收了錢,更有甚者還會逼著彆人獻錢。

這次的軍需大案,背後顯然也有可怕的保護傘,自己在這裡掙紮,又能做到什麼呢……最起碼讓一城之百姓不受凍餓……

“你們真的能借船給我?”

“當然能。”那男人笑了,命身後的人取來一張紙:“方大人果然是個明白人,來,立字據吧。”

鐵鏈被鬆開了。

方克勤提起筆,在紙上寫好名字,加蓋了手印。

那男人若獲至寶,把字據仔細疊好放進袖裡,說道:“有了這張字據,我家主人願意給方大人的家裡留下起黃金千兩,莊子一座,還願意奉上良田兩千畝。若是京裡運作得當,方大人也許在牢裡關些時日便能出來,到時候官複原職也不是不可能。”

打了一棒子後,他扔出一個甜棗。

方克勤道:“欽差抓了我,我自己會在牢裡自儘。你的黃金不用給我,我不需要你們搜刮來的民膏民脂,我的家人更不需要!”

那男人又笑了:“方大人這話說的,能省錢誰會不願意呢。”

———

知府衙門。

韓百戶從破門洞裡踏進來,一眼看見坐靠在牆角暈過去的門房,繼續向前走,院子裡橫七豎八躺著幾個雜役,蹲下去檢查,沒有任何人傷亡,他們似乎隻是睡著了,但怎麼搖也搖不醒。

這顯然不是凡人可以做到的,堂堂知府衙門,竟然能混入邪魔外道來耍手段!

一行人越檢查越心驚,大明建國後,各地陸續有城隍廟修起來,衙門都是有龍脈地氣蓋著的,如果真有妖怪來抓人,那得是多少年的道行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韓百戶當即下令所有人聚在一起,護著袁凱往深處走去。

明月升至高空,院子裡靜悄悄的,連蟲鳴都沒有。他們放緩了腳步,慢慢朝著那唯一一個亮著燈的房間走去。

屋前的空地上倒著一個人,情況似乎與外麵那些一樣。

韓百戶使了個眼色,隊伍裡走出一個錦衣衛,輕輕湊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大人,他還有氣。”錦衣衛道,“看身形外貌,與畫像一致,應該是方克勤的兒子方孝孺。”

“去屋裡看看。”

他很快出來:“大人,屋裡什麼也沒有。”

隻有方克勤不見了。

“他媽的,在老子眼皮底下乾這種事。”韓百戶的臉黑的像一塊碳,“當咱們兄弟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