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都不是傻的,幾句話下去後,自是明白的對方的意思。
本來嘛,馮源既是問出了前頭那番話,就是抱了試探的想法。劉家大老爺則是真的不在意,他親妹子嫁到了馮家,馮家姑娘又嫁了回來,無論從哪方麵來說,都是件美事。
得了確切的說法,馮源的心倒是放了下來,不過他也不急著定下,隻笑著打哈哈:“我雖然性子急了點兒,可嬌嬌原也不大,這事兒不急,不急。”
劉家大老爺笑得一臉和氣,目送妹夫離開後,便徑自回到了大房的院子裡。
要說這劉家祖宅,地方還真是不小。除了專門用作於待客的前院外,還有三個院落。其中,第二進正院住了劉母並幾個未出閣的劉家姑娘,第三進就是長房的地盤,而二房三房卻是共用第四進院子的。
劉家大老爺回家時,正好碰上大太太徐氏正領著倆兒媳準備去正院請安。見狀,徐氏便讓倆兒媳先去,隻道她稍片刻後就到。
“妹夫臨走前可曾說了什麼?”
“你料得不錯,他就是存了將嬌嬌嫁過來的想法。”
“那你是怎麼回的?”
“我能怎麼回?如今最時興的就是中表親,他既願意,咱們肯定得同意,不然不就是壞了兩家的情分?橫豎挑長房長媳才講究門第,其他哥兒尋個差不多的就得了,她馮氏獨女配我劉家哥兒也挑不出理來。”
大太太徐氏毫不意外夫君是這麼想的,說的更直白點兒,管她馮月嬌是個什麼樣的人,隻要她是劉家女兒生的,嫁的又不是長房長子,哪怕她渾身上下沒一處優點,劉家也要了。
想起兩個弟媳的嘴臉,徐氏冷笑道:“咱們是不稀罕,可有的是人稀罕呢。”
“那就讓他們爭去,咱們站一旁看戲就成了。”
夫妻倆對視一眼,默契的做出了相同的選擇。
片刻後,劉家大老爺便去了鋪子裡巡查,而徐氏則匆匆趕往正院。
徐氏以為,接下來就該看到二房和三房之爭了,畢竟要想嬌嬌嫁入劉家,二房的三哥兒、四哥兒,三房的五哥兒,都是有機會的。甚至從某個角度來說,保不準三房那頭的機會更大一些,起碼他們是齊心協力推五哥兒的,而且劉家也就隻有三房有閨女,倆未嫁的跟嬌嬌年歲差不多,扇個風點個火,最是合適不過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等徐氏趕到正院時,剛笑著跟劉母道了歉,一扭頭就看到了臉色難看的兩個弟媳,緊接著就聽到劉母同她說:“你來晚了,沒聽到我方才說的那話,不過倒也不急,你喚大郎二郎帶著我下的帖子,一同去往我娘家,將我娘家侄女接來小住幾日。”
徐氏有點兒懵,不過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還是叫她恭恭敬敬的對劉母道了是。再看兩個弟媳,若說方才是麵色難看,那麼如今就是真真切切的棺材臉了。
劉母的娘家也在焦鄴縣城內,因此未到晌午就將人接了來。
來的是劉母弟弟家的閨女邱十一娘。
邱家便是那劉母的娘家,因著是耕讀之家,規矩較之一般人家要多了不少,其中之一就是女兒無名,平日裡喊的是序齒,像劉母就是曾經的邱三娘,隻不過如今早已無人喊她名諱罷了。
嬌嬌自是認得劉母這娘家侄女。
事實上,她上輩子同邱十一娘的關係極好,倆人雖不是一輩兒人,交情卻著實不錯。見麵頭一天,倆人就仿佛一見如故一般,甚至在離開劉家時,嬌嬌最舍不得的不是劉母這個親外祖母,而是邱十一娘這個表姨。
哦對了,除了表姨外,嬌嬌還記得劉家有個堂姨,是她外祖父親弟弟家的閨女。
兩個姨脾氣性子都極好,一個喜詩文,另一個善女紅,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如今,才是剛到劉家的第二天,嬌嬌先見到了表姨邱十一娘,估摸著堂姨得過個兩三日才能到,便忙上前挽了表姨的胳膊,笑盈盈的喚了人,並道:“早就聽說外祖母家是耕讀之家,表姨你可識字?我在家得父親教導少少的認得了幾個字,你能抽空指點下我嗎?”
邱十一娘原就是做好了萬全準備而來的,想著一個沒見過什麼世麵,又是被千嬌百寵養大的鄉下丫頭,便是有能耐也有限,籠絡起來該是不費什麼勁兒才對。
饒是抱了輕視的心情來,邱十一娘也萬萬沒想到,嬌嬌竟先她一步釋放了善意,看向她的眼神裡俱是親近,弄得她不由的愣了片刻,差點兒誤以為有所圖謀的人是嬌嬌而非她自己。
上座的劉母見娘家侄女愣在了當場,當下不滿的輕咳一聲,提醒道:“十一娘,嬌嬌在同你說話,你爹不是說你學問不錯嗎?橫豎閒著也是閒著,指點下嬌嬌也成。”
邱十一娘終於回過神來,忙不迭的點頭答應,又怕嬌嬌誤會自己,趕緊衝她露了個笑容,恨不得立刻開始教學。
而劉母的下手處,徐氏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憋得著實不容易,至於二房和三房,則乾脆表演起了川劇變臉,仿佛在比賽誰的臉色更臭……
因著劉母有午後小憩的習慣,待用過了午飯後,其他人紛紛離開了劉母處,又因婢女報客房尚未收拾妥當,劉母剛準備順勢讓娘家侄女去嬌嬌屋裡休息時,嬌嬌搶先邀請了表姨。
“表姨,咱們略做休息,之後你就教我認字好不好?”
邱十一娘麵上笑得格外燦爛,心裡卻是完全懵圈的,她實在是想不明白,究竟嬌嬌這人是故意裝傻還是真的就傻,再不然就是她忽的成了人見人愛的福星?
不光邱十一娘是懵的,劉母其實也沒想明白,一旁她曾經的陪嫁丫鬟,如今的管事嬤嬤扶她進了內室,見她一臉恍惚,笑著道:“老太太是在想表小姐?老奴倒是覺得,甭管表小姐是真喜歡還是裝喜歡,隻要她滿意了,姑老爺還能反對不成?”
劉母麵上無悲無喜,沉默片刻後才長歎道:“要是荷娘還在,我又何必費這些心思?馮源不錯了,荷娘沒了十年,他都不曾續弦,可他就嬌嬌一個閨女,便是為了嬌嬌著想,我也得讓自己人填了這個空。”
“老太太您說的是。依老奴所見,表小姐同十一娘極有緣分,怕是合該她們有母女之緣。”
“唉,但願吧……”
傍晚時分,馮源背著竹簍子回了村裡。
才剛進村口,就有本家大娘跟他說了嬌嬌今個兒病倒一事,急得馮源連閒聊的心情都沒有,隻三步並作兩步,滿臉焦急的往家裡趕。
下河村不算太大,可從村口到村尾也有不短的距離。馮源家坐落在村子的北麵略高些的坡上,典型的坐北朝南的三合院,中間四大屋,兩邊都有耳房,前頭則是一大塊平坦的院壩。早以前,嬌嬌她娘還在世時,西邊的耳房是灶間,不過如今卻已經淪落為雜物間了,畢竟家裡又不開火。
等馮源急匆匆趕到家裡時,剛進院子就聞到了陣陣香味,等他走進堂屋一看,嬌嬌正坐在飯桌前,拿著筷子乖乖吃著飯呢。
見狀,馮源可算是鬆了一口氣。
“心肝兒你沒事兒吧?”馮源走上前,細細的打量了閨女幾眼,見她除了臉色有些略微發白外,旁的都還好,不由的怪道,“這不好好的嗎?偏你二大娘說你身子骨不舒坦,嚇得我差點兒連東西都丟了。”
“爹,我沒事。”嬌嬌放下碗筷,一臉愧疚的看了過來,“桂嬸子來看過我了,說我是餓過了頭,隻要以後好好吃飯就不會有事的。”
馮源正忙著將身後的背簍子卸下來,聽聞這話,手裡的動作頓了頓,隨後才無奈的搖了搖頭:“你這孩子呀……來,看看爹特地從集上給你帶了啥來。”
“開集了?”
“嗯,今天剛開的集。算了,你先把飯吃了。”
“爹也來吃,六嬸子端了好多飯菜來,我一人可吃不完。”嬌嬌趕忙把空碗給她爹盛了飯,又將跟前的肉菜往她爹位置方向推了推。
今個兒的菜色比往日都更豐盛,一盤蒜苗炒肉,一盤白切雞,一碟雞蛋餅,還有一大海碗的玉米排骨湯。
馮源坐下後,先掃了一眼飯菜,發現白切雞仍是滿滿的一盤幾乎沒動過筷子,蒜苗炒肉裡的蒜苗去了大半,雞蛋餅也缺了口子,排骨湯裡的玉米都被嬌嬌啃了,湯也喝了不少,唯獨排骨還有大半碗。
“心肝兒……”
“我吃肉,這就吃。”嬌嬌趕緊拿筷子往碗裡挾了兩塊排骨。在她看來,排骨上的肉要比白切雞少多了,而且啃排骨也費勁兒,胖也胖不了多少的。
馮源瞧著閨女開始吃肉了,這才心滿意足的端起飯碗吃起了晚飯。
鄉下農家可沒有食不語的規矩,略墊了墊肚子後,馮源就同閨女說起了今個兒白日裡的事情。
這在秋收之前,彆說少有集市,就連貨郎們都回家忙活地頭的活兒了,想買點兒針頭線腦都得往鎮上跑一趟,還未必能買到合心合意的。自然,像馮源這種做南北雜貨生意的,碰上秋收也隻剩下休息一途,哪怕家裡的田地都佃出去了,他也沒得生意可做。
好在,今年老天爺給麵子,地裡的糧食收上來後,連著多日都是大晴天,各家各戶使出渾身解數終於在幾天前將曬乾去殼的糧食收了倉。
再接下來,就該輪到馮源忙活了。
馮源滿是心疼的對閨女說:“明個兒爹就要跑各處莊子收東西去了,這一去怕是得忙活上半拉月,說不定要一月後才能歸家。爹不在家的日子,你可千萬不能使性子,要是等爹回來看到你都瘦脫了相,爹非得心疼死不可!”
“哪兒能那麼容易瘦呢……”嬌嬌委屈得圓臉都皺成一團了,及至看到她爹又是心疼又是責怪的眼神後,才改口道,“爹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的,爹你出門在外也要好生照顧自己。”
等吃罷晚飯,馮源示意嬌嬌去看他今個兒從集上帶來的東西。
下河村附近多是村子莊子,即便是殷實農家,平日裡使的也是自家出產的土物件,像最常見的草席草鞋蓑衣、竹篾竹筐竹簍子,還有葫蘆瓢、絲瓜囊之類的,吃食也不過是饅頭包子餛飩餃子。便是逢集,賣的也多半是這些東西,輕易買不到稀罕物件。
這回倒是例外了,馮源背回家的竹簍子裡,有一大包的吃食,打開一看,有五香瓜子、糖炒栗子、蜜棗兒、山楂片等等,老大的一包,嬌嬌趕忙回了自個兒那屋,拿了櫃子裡的八格攢盤來盛,心下還納悶著:“離過年還久著呢,怎麼買這些?”
“過年再買,咱家不差那點兒錢。”馮源也探頭過來瞧了一眼,見都好好的沒給曬壞,這才鬆了一口氣,“你先吃著,爹跟山裡的獵戶打過招呼了,回頭碰上稀罕的野味,讓他往村裡送,要是能打到野栗子,也儘管送來。你屋裡的錢還夠嗎?不夠爹給你添點兒。”
“夠的。”
馮源不大相信,他回憶著上次放錢的日子,怎麼算也該花得差不多了,哪知進嬌嬌那屋瞧了瞧,一箱大錢居然還有九分滿,當下又想起了嬌嬌鬨著不吃不喝的事兒,心疼得眼圈都紅了。
回頭,嬌嬌還忙著盛零嘴兒,就聽她爹說要出去一趟,稍等會兒就回來。她也沒在意,隻點點頭說知道了。
你道馮源去哪兒?他去找了隔房幾個平常就很機靈的大侄子,格外給了他們碎銀子和幾串大錢,叮囑回頭要是有人來村裡賣稀罕吃食,就算嬌嬌不要,也幫她買下來給她送去。
“啥算稀罕吃食?貨郎賣的不都是那些見慣了的?糖塊?那還不如得閒了,叫我奶做麥芽糖吃呢。”
“煎小魚乾算不算?我正琢磨著明個兒帶我弟他們去一趟河溝,多摸些小魚來,費點兒油炸著吃,味道可美了……哎喲,娘啊,你輕點兒揪!我的耳朵啊!!”
“回頭我去山上摘點兒山楂果子來吧,咱自個兒做糖葫蘆,那玩意兒酸酸甜甜的,開胃得很,嬌嬌肯定愛吃。”
馮源在村裡轉了一圈,聽著幾個機靈侄子的話後,心下總算安穩了些。吃晚飯那會兒,他跟閨女說的那話不是唬人玩的,他是真的擔心出門大半個月閨女瘦成了竹竿。那情形,光是想想他這心就揪到了一塊兒。
嬌嬌不知道她爹跑出去乾啥了,她隻是將她爹買來的吃食歸整好,然後看著竹簍子最底下的陀螺和小皮鞭發呆。
這年頭的農家,所盼的無非就是吃飽穿暖,哪怕手頭上偶有閒錢,給家裡孩子帶的也是各色零嘴。要是誰家孩子能從大人手裡拿到一兩塊糖,就已經是個值得在小夥伴們跟前炫耀的事兒了。至於玩具,彆說上手玩兒了,見都沒見過的,也就是嬌嬌,她小時候有一個撥浪鼓,還有兩個手工縫製的布老虎。
如今她都大了,哪怕不算上輩子的年歲,單她如今實際年歲,感覺都離童年很久很久了。
“心肝兒……哦,這是爹特地給你買的,可稀罕了,你回頭要是得閒了,就去院壩上打陀螺,省得沒事做老東想西想的。你要是不會玩,去問問你六哥,他應該會的。”
馮源回來時就看到嬌嬌一手陀螺一手皮鞭的發著呆,隨口解釋了一兩句後,瞧著天色也不算太早了,忙催促閨女回屋歇著去。
身子骨弱怎麼辦?馮源不懂那些醫理,他隻知道,多吃些有營養能滋補的吃食,平日裡少乾活多歇歇,身子骨自然會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