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時間真的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無論當時發生了什麼事兒，隻要過了一段時間, 一切都塵歸塵, 土歸土。哪怕曾經有著滿腔的憤怒不甘，被欺騙被背叛的惱怒, 甚至對人生都感到了無比的絕望……
最終還是過去了。
在那天之後, 馮源回了家中, 也確實同現在的妻子說了這個事兒。妻子的反應雖有些奇怪，不過對她而言, 有了兒子, 再得個女兒, 兒女雙全本就是好事一樁，自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就是吧，哪怕她是一口答應下來了, 能不能懷上，懷的是不是個閨女, 這還真就不是她所能決定的。
同時, 也是在那之後, 商行同魏家那邊的生意確定了下來。說白了，不過是魏家看在親戚的麵子上，給了條路子。依附魏家的小商戶何其多，擠掉其中一家, 換成他們商行, 對魏家來說彎曲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兒。
這兩邊是高興了, 可被擠掉的小商戶呢？
正所謂, 無巧不成書。就連嬌嬌都沒有想到，她臨時飛來一筆，一方麵幫襯了馮源所在的商行，另一方麵卻也給了她上輩子的夫君當頭一棒。
被擠掉的便是甄家。
甄家慘啊，簡直就是淒慘絕倫，慘狀環生，慘不忍睹……
說真的，甄家那運氣啊，用一句話就可以形容了，跟羅家二房差不多，甚至比他們還要不如。
一個字，衰。
當年，好不容易撞見了一條通天路，隻要他們抓緊機會，娶到了馮府流落在外的千金，哪怕馮府不認好了，該給的好處依舊會給的。道理其實很簡單，假如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家，甚至行事歹毒的，甄家決計不敢拿雞蛋撞石頭。可馮府真的不是，他們是以仁義治家的，且最是守信重諾，絕不會乾出翻臉不認人的事情。
前提是，馮府承認這一樁事兒。
甄家琢磨得很好，他們其實所求並不高，也沒想過要讓嬌嬌認祖歸宗。隻是盤算著，先將人娶回家中，再狀似無意的跟馮府那邊接上頭，將事兒委婉的一說。到時候，好處便是源源不斷的進來，畢竟對偌大一個馮府來說，手指縫稍微鬆一些，就足夠像甄家這種小商戶翻身了。
這跟接濟不同，甄家根本就不是那種無以為繼的人家，他們想要的是商路，是緊俏貨，是各種發財的買賣。
馮府管著整個府城的生意，掐的是諸多商戶們的命脈，隻要表示出甄家由他們罩著，甄家接下來的生意就會一帆風順，坐等財源滾滾而來。
想法再美，也抵不上事事難預料。
誰又能想到，不過是兩三個月光景，等他們托人上門提親時，得到的卻是馮氏月嬌病逝的消息。
甄家：……
你逗我？？？
馮月嬌的大名在附近幾個鄉鎮都是很出名的，除了家中富裕，和僅有她一個獨生女兒外，最最出名的其實是她那異於常人的體型。
他們這兒位處偏南方，跟江南水鄉還是有段路程的，但這裡的女兒家體型都是偏瘦的，講究的是弱柳扶風。
這當時是有些家底的人家才會講究的，窮人家可沒那麼多講究，能吃的飽穿的暖便是幸事了，哪裡還管那麼多。
問題就在於，窮人連溫暖尚且滿足不了，怎麼可能養出胖子來呢？
如此這般，嬌嬌那模樣就真的在十裡八鄉出了名。不嫌棄她體態豐腴的，要麼是本身家裡一貧如洗，要麼是本人有什麼毛病，還有一種情況就是盯著他們家的錢去的。
家有良田百畝，又是獨生女兒，哪怕當爹的將來會過繼一個嗣子，想來給女兒準備的嫁奩也是極為豐厚的。
為這麼想很正常，尤其馮源不光家底厚實，還早十年前就開始做起了生意。鄉間地頭不太清楚馮源的家當，他們滿心滿眼盯著的都是那百畝良田。縣城裡的人家倒是知曉馮源的家底，可好人家不願意娶個胖妞回家，另有心思的馮源也不瞎。
一來二去的，嬌嬌的親事就這麼給耽擱下來了。
本來，要是沒有認爹那回事，依著嬌嬌上輩子的經曆，她連焦鄴縣劉家都沒去過。隻乖乖的待在村子裡，吃吃喝喝，每日過得都美滋滋的。等日子一到，甄家就該請了官媒來提親的，又因為甄家的家底厚實，相當於馮源所效力那家商行的東家了，這門親事他無論如何都會答應下來的。
人有時候就是那麼奇怪，懷疑窮人看上你的錢，卻不會懷疑富人另有所圖。
說實話，上輩子的馮源其實也是懷疑過的，甚至還仔細的調查過一番。可問題在於，甄家少爺是很久之前曾見過馮府姑太太一麵，這個事情本身彆說證據了，他壓根就沒跟旁人提過一句。馮源就是打聽得再仔細，也不可能知曉這事兒的。退一步說，哪怕知曉此事，這事兒都過去好幾年了，光憑描述也沒辦法還原馮府姑太太的樣貌，所謂的真相，是注定會被埋藏起來的。
上輩子，甄家如了願，順順利利的訂了親，三媒六聘的將嬌嬌娶進了家門。
然後，他們就涼了。
要知道，甄家的倒黴程度是跟羅家二老爺有的一拚的。那已經不是普普通通的倒黴了，而是命中注定的倒血黴，還是祖宗十八代一起倒黴的。
甄家往上數，每一代從家主到普通族人，俱是天生黴運體質，典型的喝水都要塞牙。
甄少爺本以為到了自己這輩兒，終於擺脫了祖傳的黴運，結果命運卻跟他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他是真的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
嬌嬌剛進門時，是比鄉下地頭那些吃不飽的農家女孩胖許多，但其實比起縣城裡的富家太太們，她也就豐腴了那麼一點點。隻能說，看著是有些胖，卻還沒有胖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也因此，剛開始甄家對她是真的不錯，包括甄家少爺本人，他雖然不是因為愛娶的嬌嬌，但因著嬌嬌當時年輕，長相也不錯，看著格外得喜慶，他還真就對嬌嬌動了心。
就是吧，這份心隻燃起了一星半點兒的小火苗，隨後就被掐滅了。
嬌嬌她什麼都不會。
這話真的是不帶任何誇張的，她雖然是在鄉間地頭長大的，卻是打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農活就不用說了，那些家裡父兄多的姑娘家，也有好些是不會做農活的。但不會農活不代表不會做事，很多農家女操持家務那是一把手，屋裡屋外的什麼都能操持，樣樣拿得起放得下。
可嬌嬌不會。
不說農活，也不提上山打豬草、煮豬食，去後院喂雞、喂鴨等等。這些粗活都不提，她連最基本的生火做飯都不會。
也行吧，橫豎甄家有的是仆從，沒到需要大少奶奶下廚的地步。然而，除了這些家事她不會外，旁的女兒家該會的事情，她也全部不懂。
有那麼一段時間，甄家少爺每天回家要麵對的，就是母親對他的連番哭訴。
上輩子的甄家太太就好比是這輩子的馮府四太太秦氏一般，被嬌嬌折磨的不輕。你要是真的不願意做事，那倒是無所謂，偏嬌嬌什麼都願意學，既虛心好學，也認真去做事的，結果卻是那叫一個慘絕人寰，乾啥都不成，偏還就勤快愛乾。
最終，甄家太太不得不跟在嬌嬌身後給她收拾殘局。本來嘛，甄家的人口又不多，家事又是做慣了的，甄家太太平常的日子挺清閒的，最多也就是逢年過節要去上頭走動時，會繃著一根弦。在尋常日子裡，她在家裡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從自打嬌嬌進門以後，甄家太太每日裡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一天能死上十幾回，真的一點兒也不誇張！
再就是，上輩子的甄家太太跟這輩子的馮四太太秦氏其實是不一樣的。確切的說，兩人有著天然之彆。
甄家太太出身小門小戶，娘家也是做買賣的，家裡有兩個鋪麵，賣些針頭線腦之類的，偶爾也會替鄰人寄售些荷包繡帕，賺一個差價。總之，日子過得不好不壞，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她本人嘛，因為家裡兄弟多姐妹少，在娘家過得還行，出嫁時也是高嫁了的。
沒錯，她是高嫁了甄家。而甄家之所以願意迎娶她，完全是因為在當地娶不到媳婦了。
你問為啥？
甄家倒黴啊！！
本地人誰還不知道誰呢？普通人倒黴也就一陣子，他們倒黴起來是幾輩子，連著幾代人，乃至十幾代人，變著花樣的倒血黴，其經曆比那說書先生說的戲文都要精彩百倍。實在是因為正常人想象不到一家子能倒黴成這樣。
甚至還有一點，他們家並不是真正的九代單傳，而是每一代總有人倒黴到丟了命。
或是小孩子體弱沒照顧好，夜裡吹了風著了涼，一個不好就夭折了；或是略大一些吃飯太著急了，直接被魚骨頭卡了喉嚨，沒能救回來；還有好不容易養大十幾歲，早間出門還好端端的，晚間卻被人抬著回來了……
在縣城裡住得久一些的人家，哪個不知道甄家祖上犯太歲，彆家是祖傳的手藝，就他家，祖傳的黴運罩頂！！
當然，不管怎麼倒黴，有錢就不怕娶不到媳婦。
可甄家也是要挑的，不可能隨便哪個就行，真要是這般，他們還不如從家裡挑個體麵丫鬟呢。
除此之外，他們也因為接連不斷的黴運罩頂，曾經拜訪了無數的名山大川求教高人，且不說在這期間又折損了不少人，單就結果而言，高人到底還是提點了幾句。
其實就三點。
第一，多做好事，千萬不要乾缺德事，最好連口角都不要同人發生。
第二，每一代就留一個男丁，多的要麼過繼出去，要麼送給彆人家養，再不濟就索性改姓留在家中。
第三，千萬不能姬妾成群，擱彆人家中那叫家和萬事興，擱他們家就是一旦有了矛盾衝突，就會加劇黴運。
這些事兒甄家是不會外傳的，隻是苦哈哈的照辦而已。
還真彆說，自打遵循了這三點之後，甄家那黴運嘛……在還是在的，就感覺好挺多的，小倒黴不斷，大的卻再沒發生過。
然後，就有了上輩子嬌嬌進門的事兒。
嬌嬌在這輩子都能把出身世家大族的嫡母秦氏逼的差點兒上吊，上輩子的她，簡直就是將她婆母甄家太太逼的每日裡都在尋思，怎麼死才是最輕鬆自在，不那麼痛苦的。
甄家太太苦啊，最慘的一點就是，全家都知道嬌嬌的真實身世，隻嬌嬌一人不知道。
可正因為她知道，她根本就沒法將嬌嬌當成兒媳婦來看。
那是兒媳婦嘛？那是祖宗！！
嬌嬌也沒做什麼，她仍舊跟在娘家時一樣，吃吃喝喝，偶爾喚個戲班子來給她演戲，也有女說書人進府給她說好玩的事兒。她那規矩，處處都是毛病，偏甄家太太隻能瞧著，不能看。最可怕的還是，嬌嬌除了享樂之外，還極有危機意識，跟在甄家太太身後，追著說要學管家。
學學學。
你是祖宗你說了算！
原本，管個家也就費最多兩個時辰的工夫，畢竟一切都是做熟了的，甭管是主子，還是下人，常年做的事情都是千篇一律的。
等嬌嬌一管家理事，好家夥，直接逼的甄家太太最信賴的管事默默恨不得當場自刎謝罪。就連甄家太太，也因為嬌嬌管家，不得不天天熬夜整理賬目，有時候頭天的事情還未處理好，第二天的事情又堆積成山。一時間，甄家太太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從早到晚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偏生，她還不能說嬌嬌一句不是。
那段時間，甄家太太對嬌嬌說的最多的話就是：
“媳婦你做的真好。”
“沒錯，就該這麼辦！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有了你家裡的事情都順了好多，你簡直就是天生管家的料！”
什麼叫做昧著良心說話？這就是！！
甄家太太太慘了，畢竟男人們白日裡都要出去忙活家裡生意的，隻她要天天陪著嬌嬌。嬌嬌嫁到甄家三個月，胖了幾十斤，偏甄家太太直接瘦成了人乾。
其實，那就不是瘦的，是熬的！
最氣人的是，嬌嬌無知無覺，反而極是羨慕的表示，她也想稍微瘦一點，像如今這樣，好像太胖了。
甄家太太能說什麼？她還能說什麼？？
“不不，媳婦兒你不胖，你這樣剛剛好。不信等大郎回來，你問問他。”
大郎就是甄家少爺，他每日回家必會先經過二門處，他娘每天準時準點的等候在此，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跟他哭訴今天的最新情況。關鍵是，每次還都不一樣，突發情況那是年年月月日日都有。
這不，今個兒就是最新情況。他娘告訴他，媳婦懷疑自己胖。
那一瞬間，甄家少爺真的很想噴出一口淩霄血。
沒錯啊，你是胖啊，剛嫁過來時還能說是豐腴，你現在就是胖啊！太胖了沒錯的，你該少吃多動，減減肉了！
內心戲很足的甄家少爺到了嬌嬌麵前，滿臉都是深情款款：“我媳婦不胖，哪裡胖了？唐時人都以胖為美，我還覺得你太瘦了。”
嬌嬌多天真呢，彆人說啥她信啥，當下就美滋滋的繼續開吃。
其實也不能全怪嬌嬌太天真，實在是因為她覺得夫君全家都沒必要騙自己。就她那出身，擱在下河村一帶當然是小公主，村裡的小公主那也是小公主。可出了村子，她算什麼呢？哪怕擱在鎮上好了，也多的是人嫌棄她。要不然，她爹也不會因為她的親事而犯愁多年了。
就這門親事而言，嬌嬌是明顯的高嫁，高攀了甄家。
既是高攀的，對方為什麼要騙自己？沒必要呢！
嬌嬌也不是全傻的，她兒時也是見過騙子的。那些走街串巷的貨郎都知曉下河村有錢，尤其是馮源最有錢，因此每每往她家那邊走，哄她買些瓜果零嘴。有些從鎮上買不過五文錢的點心，賣給她就要討十文錢。她還真就上過當，她爹後來發現了，也沒說什麼，橫豎對方求的是財，東西還是好的，且也沒其他的歹心。
可那是需要養家糊口的小貨郎，甄家作為縣城裡數一數二的富戶，騙她一個鄉下小農女做什麼？
所以，嬌嬌堅定的認為，她夫君是真的喜歡她，她公婆也都是善心人，待她這個兒媳婦視如己出。
悲劇就是這麼發生的。
甄家求娶嬌嬌時，的確是存了彆的心思。但若說他們起了歹意，倒是不儘然。說白了，娶誰不是娶呢？四角俱全的親事本就難尋，甄家又有倒黴的名聲在，好的嫌棄他們，差的他們看不上。嬌嬌看著出身一般，但馮府那邊卻有給好處，兩相一加，甄家還是占了便宜的。
試想想，要是嬌嬌認祖歸宗了，能輪得到他們？
莫說是庶女、外室女了，就算是坐實了她jian生女的名聲，馮府那頭大不了給她重新安個身份，充作是旁係庶出，或者索性買進來當體麵丫鬟，回頭還了賣身契發嫁出去，那也照樣輪不到甄家！
……
每次遭遇新的苦難的時候，甄家上下都是這麼安慰自己的。
可惜，即便再怎麼安慰，新的苦難依舊準時準點的到來，比一日三餐都還要準時。
嬌嬌規矩再不好，甄家太太也不敢說她半句，反而要誇著捧著。她本身就長得胖，胖子做任何動作那都是走了形的，像躬身作揖這個動作，她就隻能虛虛的一蹲，看著特彆的敷衍，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然而，甄家太太卻笑出了一臉的菊花褶子：“媳婦你真棒，你真是做的太好了，全縣城都尋不出比你行禮更標準的人來了。”
可憐甄家太太，嬌嬌進門時，她不過才三十八歲。不過二三年光景，她瞧著就跟五旬老嫗一般，滿臉褶子，眼下烏黑，愁容滿麵，精神不濟。
慘啊，真的是太慘了。
可惜還有更慘的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