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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12334 字 3個月前

兩人出了酒樓,因外邊天熱,謝行儉便選了一個路邊攤乘涼,好巧不巧,這個攤位正是當年林邵白被朝廷立為秀才時,謝行儉請林邵白吃的家箸頭春攤子,專賣鵪鶉和雞湯,眼下是酷暑,攤位上多出了各類粗糧湯。

兩人剛吃過酒,油葷沾不了嘴,謝行儉便叫了兩碗解渴的綠豆湯喝,兩個銅板一碗,裡頭的綠豆熬的濃稠,且綠豆碗用深井的水冰過,端在手裡冰冰涼涼,喝一口透心爽。

綠豆味寡淡,謝行儉便讓店家給他往裡麵加了一小勺桂花蜜,桂花蜜是去年醃製的,裡頭的桂花黃澄澄,攪拌在綠豆湯裡,一黃一綠,顏色鮮亮,好看又好喝。

“從前就說儉弟在吃食上很有講究,這綠豆湯常人都是囫圇喝下,也就儉弟會想到加點桂花蜜,桂花蜜香氣足,伴著綠豆喝下去,心窩裡甜的很,細細品味就不覺得此刻是炎熱夏日,反而像是金秋時節,桂花滿嘴飄香……”

林邵白笑著喝了半碗,讚不絕口。

謝行儉拿著勺子將碗裡的桂花蜜和綠豆湯調的均勻,淺淺的喝上一口,綠豆煮的爛,入嘴微微抿一抿,舌頭上就隻剩下綠豆外邊那一層皮,綠豆皮很有嚼勁,閒著無聊時,放嘴裡嚼著可以打發時間。

“才半年不見,邵白兄的嘴比摻了桂花蜜的綠豆湯還要甜。”謝行儉調侃道。

“我還記得在韓夫子私塾初識邵白兄時,隻覺得對麵那少年神態冷清的很,給人的第一感覺是不太好相處。”

“不過邵白兄那時瞧著似乎又不是不好相處的樣,你對你身旁的田狄倒是關心,事事幫他做,就連他桌上的墨水都是你提前幫他研好。”

林邵白拿湯匙的手一頓,好看的丹鳳眼微微垂下,默不作聲。

謝行儉心思沉了沉,桌上一片安靜,望著林邵白繃緊的臉龐,謝行儉揚了揚眉,一口氣喝完綠豆湯,隨後身子往後一躺,背靠著牆壁,靜靜道,“邵白兄難道沒話和我說麼?”

林邵白停下喝湯的動作,秀長的眸子呆愣愣的盯著碗,忽而兀自笑道,“我都不知該說儉弟什麼好,事事洞若觀火……”

陽光通過攤子撐起的網格布,在謝行儉身上落下一道道鏤空的陰影,謝行儉伸出手搭在頭上,眯著眼昂頭望著網格布。

“田狄,”他緩緩開口,“孫之江舊部,原吏部左侍郎田大人之子,我在京城聽了一個故事,不知道邵白兄可有興趣聽一聽?”

林邵白眼裡帶了幾分震驚,“到底是瞞不過儉弟……”

謝行儉看向林邵白的目光透著複雜,“當初在皇上麵前舉薦你為秀才的重臣就是田狄他爹吧?”

林邵白苦笑,“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

謝行儉定定的看著林邵白,眸子幽深漆黑,他握緊拳頭,強自忍住怒氣,忿忿道,“邵白兄瞞的真辛苦!枉我以為邵白兄當初大義,邵白兄說不稀罕朝廷白給的秀才,嗬,說不稀罕,邵白兄卻心安理得的接受,我真替林大娘心寒!”

“我能怎麼辦!”

林邵白嚴防的心線一擊崩塌,他紅著眼眶惡狠狠道,“我爹是田家的奴才,我爹是為了田狄他爹而死的,原死一個奴才能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田家卻為了安撫我娘,去官家劃掉了我這個家生子的奴才身份,我娘她是婦道人家,我爹死是田家造成的,可她懂什麼,她沒有丈夫就隻剩下我這個兒子,一聽田家幫我改了奴籍賜了外姓就能讀書出人頭地,她高興還來不急,哪裡還是怨恨田家人害死了我爹?”

四周又是一片安靜,大熱天的,街上都沒幾個人,林邵白說到後邊,隱隱帶著哭音。

謝行儉問,“那後來呢,你娘她出事,是不是也是因為田家?”

林邵白聞言,額頭青筋暴起幾根,大吼道,“田家是孫之江的走狗,當年田家查出事,田家將我爹等一甘人推出去頂了罪,誰也沒想到,幾年後,他們又故技重施,拉出我娘……”

謝行儉皺眉,林邵白捂著臉哀泣道,“我娘她傻,她以為我這個兒子免了奴籍,那麼田家就是她的大恩人。”

“當初我爹死後,田家並不是沒遭殃,田狄作為田家嫡子,被田家家主交托給我娘帶到了雁平……”

“我娘將田狄視為親子一般,我即便恨田家也無用,我娘說田家雖洗去了我身上的奴籍,但麵對田狄,他終究是我的主子,我瞧著田狄雖張揚跋扈了些,但心思不壞,所以在私塾裡儘量照顧他,田狄這人在外邊性子無畏,實則底子裡最怕他爹,所以在私塾,他若犯事,我一般都會搬出他爹來。”

謝行儉暗道怪不得,當初田狄在私塾食館譏諷他不認識京城簇生椒,就是林邵白對田狄說要回家告狀,田狄這才息事寧人的。

謝行儉腦中突然閃過田狄那張端著的小臉,那件事後,他記的趙廣慎和葉禮承還和田狄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呢。

“田狄死了——”林邵白突然道。

謝行儉一驚,林邵白拿著勺子在碗裡不停的滑動,“孫之江被皇上拿下,樹倒猢猻散,作為孫之江走狗的田家怎麼可能幸免?”

謝行儉恍惚點頭,新年初一皇上下令在西市菜市場砍殺宗親王和孫之江兩府人後,接連幾天,西市血流不止,聽說皇上又抄了十幾戶人家,莫非這裡頭就有田家?

接下來林邵白的話印證了這點,“田家和孫之江是一丘之貉,我幼時跟著我爹在田家做事時,經常看到田家進出大大小小的政官,現在細想,那些人應該都是孫之江的舊部,孫之江被揪出小辮子,田家當然跑不掉,包括田狄在沒,皆命喪斬刀之下……”

林邵白突然笑了笑,謝行儉有些不解,撇開田家害死林邵白他爹不說,聽林邵白剛才的語氣,林邵白應該跟田狄關係不錯吧,怎麼說起田狄死去的事,林邵白竟然還笑的出來?

“你不清楚我娘對田家的忠誠,哪怕我爹是為了田家而死,她還守著田家,每年去京城給我爹燒香時,還要去田家看一看。”

林邵白語氣很淡很輕,他閉著眼感受著陽光傾瀉在臉上的熱意嘴角忍不住帶上幾分微嘲,“說句大不逆的話,我該慶幸我娘那年走了,不然,狸貓換太子的把戲,我娘還真的乾的出來。”

謝行儉覺得匪夷所思,試探道,“你是說,你娘會換下田狄,讓你替田狄奔赴刑場?”

他捂著嘴瞠目結舌,“這怎麼可能,天下爹娘誰不是向著自己兒子……”

“天下人千千萬萬,便有千千萬萬種爹娘。”林邵白迅速打斷謝行儉的話,神色不耐道,“就我娘為了田家那副鞠躬儘瘁的態度,她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謝行儉一噎,這事還真不好說,就林大娘每年長途跋涉去京城看望田家的尿性,也許還真的做得出來。

隻是,這會不會太魔幻了,畢竟林邵白才是林大娘的親兒子……

等等,親兒子?

謝行儉腦中立馬腦補了一本真正的狸貓換太子的,如果林邵白和田狄幼時就被掉包,其實林邵白才是田家子,那林大娘所謂的做法就說的通了。

不對,謝行儉頭疼的按住太陽穴,他記得林邵白年紀比田狄要大一些吧。不是相同時間出生,很難調換吧?

“我與田狄其實同歲。”林邵白幽幽開口。

哦豁。

謝行儉腦中的瞬間改編成一部大戲。

他躊躇了半晌,腦袋湊近林邵白,壓低聲音道,“這事真的是我想的那樣麼?”

“你想的怎樣?”林邵白反問。

“嘖,”謝行儉麵容上帶了幾分認真,“你與田狄的身份啊,你剛才不是說狸貓換太子嘛,我想著,你娘這般維護田狄,莫非田狄才是她親兒子,而你是田家……”

“此事沒證據。”林邵白哼道,“緊憑我娘的態度說不得什麼,即便……真的被換,我現在寧願當一個林家子,畢竟田家已經沒了,不是麼?”

謝行儉聞言唏噓不已。

武英侯府若沒有向皇上舉報宗親王一事,在這之前,田家依舊是京城的大戶,如果那時候知曉林邵白才是田家孩子,他會替林邵白叫冤,畢竟林邵白投身高門,明明是貴公子的命,卻養在家奴身邊。

還好陰差陽錯下,田家為林邵白洗掉了奴籍,不然林邵白這輩子算是毀了。

隻不過,如今的事情出現了變化,田家被皇上斬立決,因林大娘早死,所以誰也不知道林邵白才是田家子,因而林邵白才躲過這一劫。

兩人心思百轉千回,皆相視無言。

林邵白的身世太過匪夷所思,隻是如今田家已經沒了,再去深究已經無用。

可陰謀論加身的謝行儉卻在想,田家應該早就知道林邵白是田家子了。

畢竟林大娘出事後,替林邵白爭奪科考資格並一舉拿下免考秀才功名的,是田家在背後操作。

他不覺得田家會為了一個已經踢出奴籍的林大娘費心費力的關照林邵白,這其中肯定大有原因在。

也許,田家從頭到尾都知道林邵白才是田家真正的兒子。

至於為何調換,這就要問田家人了。

隻是田家一家人全被皇上滅了,這件事的謎底也隨之深埋。

謝行儉的好奇心戛然而止,現在探討這些沒意義,田家在皇上眼裡,是參與宗親王造反的謀逆之臣,這麼看來,林邵白想明哲保身最好這輩子都姓林,對於田家的事此生都要絕口不提。

謝行儉忽而一笑,這些不過都是他胡思亂想的,到底林邵白是不是田家子,誰也說不清。

林邵白因為對林大娘偏袒田家的作為表示很不滿,所以對於這件事隻說一兩句就三緘其口,謝行儉本著不管他人瓦上霜的精神,隻淺淺的問了兩聲後就閉了嘴,兩人不約而同的終止了這個話題。

“我可是聽說了啊——”

林邵白悠悠的端起綠豆湯喝了一口,抿著唇笑了笑,“四月間,你托官家驛站寄回來一堆好物,這不算什麼,我知道你在京城也是有寫考集的,銀子方麵自然不愁,隻有一點,我聽彆人說起,覺得頗為有趣,卻又覺得玄乎其玄,便想著當麵問問你。”

謝行儉四根修長的手指穩穩的拖住綠豆湯碗,準備喊店家再給他盛一碗。

轉過身道,“你想問啥,你隻管問,我知無不言。”

林邵白哼哼,“我比你大兩歲,如今還孤家寡人一個,你小子厲害,才去京城半年,竟然連終身大事都妥了,聽那些人說,你在京城傍上了公主?”

謝行儉噗嗤一笑,“那些不懂事故的人才會這般瞎說,你是讀過書的,難道也信以為真?”

林邵白笑,“尚公主當然不現實,但你和彆家小姐的事,想來不是道聽途說吧?”

謝行儉點頭,將他和羅家結親的事大致的說了一通。

“明年你就要出家孝,想必你的大事也該提上日程了吧?”謝行儉問林邵白。

“不急。”林邵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