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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8410 字 3個月前

站在他桌前的赫然是李通許,湊近了看,謝行儉方才發現李通許臉上紅紫了兩大塊,就連眼角都腫了老高,不過李通許應該拿藥粉遮掩過,一眼瞧上去傷勢並不嚴重。

此時,李通許正滿心驚慌的站在謝行儉麵前,謝行儉所坐的位置靠窗,他不經意間往窗外看了一眼,發現朱庶常剛被杜大人喊了出去。

朱庶常前腳出了門,李通許就找上了他,真巧啊。

“有事麼?”謝行儉複又垂下眼眸,執起筆蘸蘸墨水,攤開白紙開始書寫文書。

李通許神色慌亂,烏黑舊袍下的手使勁得交叉握緊,靜了半晌像是下定了決心,沉聲道,“謝修撰,文書是下官丟進水缸的。”

謝行儉手抖了抖,一滴黑墨滴落在紙上,頓時染壞了紙,他煩躁的歇筆將紙揉成團扔進紙簍裡。

“你跟本官說這個做什麼?你該去和杜大人說,你該跟其餘辛苦的同僚們說!”謝行儉壓低聲音惡狠狠道。

李通許咽了口水,眼眶一紅,哽咽道,“下官就知道此事瞞不住謝修撰,還望謝修撰替下官保密……”

謝行儉意味深長的看向李通許,輕飄飄的道,“本官上午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該讓朱庶常替你保密,他大嘴巴子往外一說,本官可管不了。”

李通許慌忙搖頭,喉嚨滾動兩下,深吸了口氣,往謝行儉身側湊近一些,坦白道,“此事便是朱庶常叫下官做的,下官如何讓他替下官保密?”

“這是你倆之間的事,”謝行儉冷笑,“你跟本官說這些,就不怕本官回稟了杜大人,到時候革了你們的功名?”

“謝修撰不會這麼做的。”

李通許舔舔嘴角的傷口,篤定道,“謝大人明知毀文書的人是下官,卻在杜大人麵前隻字未提,還包攬下文書前半章,可見謝大人不想此事鬨大,下官臉皮再厚一些,就當大人是替下官著想,不想揭發此事好讓下官躲過一劫。”

“彆往自己臉上貼金。”

謝行儉白了李通許一眼,哼道,“文書已然被毀,本官若這時候緊抓著此事不放,大家的心思都會放在這上麵,那趕工的文書誰來完成?本官之所以不去找你算賬,無非是顧及翰林院的臉麵,本官可不想在太上皇的誕辰大典上,因為你的過錯將整個翰林院都擺在眾矢之地的笑話上。”

李通許握緊的雙手陡然放鬆,自嘲一笑,“原是下官自作多情,以為謝大人……”

“等太上皇的誕辰結束後,你自行去杜大人跟前認錯吧。”謝行儉勸道,“杜大人平日待人寬厚,應該不會太為難你,頂多扣你幾月俸祿,亦或是打發你出去做活。”

“多謝謝大人提點。”李通許怔鬆,愣了愣,猶豫的問道,“大人怎麼不問問,下官為何跟您說這些?”

謝行儉頭抬都不抬,冷冷道:“你敢站出來承認,無非是你良心過意不去。”

李通許抿緊嘴唇不說話,謝行儉身子往椅背一躺,言語中帶著諷刺:你以為大家都眼瞎嗎?”

他指了指前麵一個個奮筆疾書的庶常們,臉色黑沉:“他們無論是會試還是殿試,名詞均排在你之上,你以為你的小動作能瞞得住他們?即便能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何況你下手未免太過草率拙劣,你真當大家都是傻子,看不出來是你在背後使絆子?”

李通許抬眼看了一遍屋子裡的冷清,入耳除了沙沙細碎的落筆聲,就隻剩下嘩啦啦的翻紙聲,李通許這麼大的人站在謝行儉這裡,埋頭苦乾的眾人卻沒一個抬頭看過來。

謝行儉沉默半晌,又道,“大家都是聰明人,你的三腳功夫他們早就識破了。”

“他們為何不……”李通許臉色變幻莫測,清瘦的脖頸青筋暴起。

“你想知道他們為何不說?”

謝行儉反唇譏笑,“說了又如何,左不過杜大人朝你發火,貶斥你,可毀掉的文書能回來嗎?!”

“你糊塗啊!”

謝行儉抖著手指責道,“你是二甲吊尾巴進的翰林院,上個月皇上聽說你是寒門出來的讀書人,還特意從國庫撥了一百兩銀子給你,好讓你在京城安家,如今你這麼拖翰林院的後腿,此事若是傳到皇上耳裡,豈不是讓皇上寒心?聖上定會以為自己看走了眼,否則他看中的人怎麼會在翰林院這般胡作非為!”

李通許聞言,心裡愈加難受,臉上的顏色轉得格外熱鬨,有悔恨,有羞赧,還有做錯事後的忐忑不安。

謝行儉瞧著李通許消瘦的身子,想起此人和他一樣出自農家,心裡無端的煩躁起來,都說寒門出貴子難,李通許如今都爬上了翰林院,怎麼還不知道珍惜當下來之不易的機會,乾什麼非要和朱庶常這樣的狡詐小人混在一起?

“你可知皇上當初為何點本官為狀元?”謝行儉突然歎息。

李通許愣了愣,斷斷續續道,“金鑾殿外人人都說,謝駙馬他爹是狀元,一家子斷不能有兒子越過老子的說法,故而點了謝駙馬探花,而大人當初殿試出彩,所以才…破格點為狀元。”

“破格?”謝行儉嘴角起了幾絲笑容,輕描淡寫道,“今年殿試錄用的學子一共三百名,刨去京城官宦家族學子八十九人,剩下的二百多人,一半之數是農販小戶之子,這可是往年從未有過的現象。”

“大人的意思?”李通許容色一肅,“莫非皇上是有意點大人為狀元?”

許是這種話說的太過唐突,李通許說完後小心翼翼的觀察謝行儉的臉色,見謝行儉麵色未有不悅,這才鬆了口氣。

謝行儉不以為意的道,“說皇上有意點本官為狀元,不如說皇上有意提拔寒門子。”

他瞥了眼四周豎耳偷聽的眾庶常,招手讓李通許靠近一點,壓低嗓音道,“皇上出身高門,最是忌諱高門家族把持朝政,近幾年越發看中寒門子,不然你以為你二甲吊尾巴的人,怎麼有機會進到翰林院?”

李通許聞言不敢置信的瞪直了眼睛,謝行儉滿意的頷首,趁熱打鐵道,“諸多翰林院的人,唯有你我得了賞賜,本官是狀元,賞賜狀元府是朝廷的常製,除開本官外,三十六名翰林學士,隻有你得了皇上的賞銀,可見皇上是看重你的。”

“皇上看重我?”李通許恍惚出神,低喃道:“我以為一百兩人人都有,我以為皇上注意不到我……”

謝行儉站起來往角落處屋簷走去,李通許不由自主的跟上去。

他眯眼望著屋外鬱鬱蔥蔥的長青樹,淡笑道:“寒門出一個讀書人不容易,你家裡的事本官也有些了解,聽說你家中有一老母?”

李通許低頭回道:“家中確實有一母,是庶…母…”

“庶母?”謝行儉驚訝回頭,李通許不是農家娃嗎?農家還興納妾?

李通許微微點頭,言道:“家母死的早,家父不想續弦讓母親傷心,故而死活不同意再娶,無奈爺爺說下官還小需要人照顧,家父不得已納了妾,庶母人很好,為了一心一意的照看下官,此生都未生子。”

謝行儉聽得連連點頭,一般主母不在,妾室多會作妖,沒想到李通許運氣頗好,遇上了這麼個好繼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