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族長唇角一翹,呷口茶,“嗯,興許是旁支緣故。”
“這是什麼意思?”榮烺與鄭家一向要好,“鄭家嫡支難道不好?”
“草民哪兒敢說不好,又不是不要命了。”唐族長奇怪,“不過公主殿下不會認為,人人都覺著他家很好吧?”
“可阿葵不是剛與阿徽定下親事麼?你們兩家關係應該不錯才是。”
“錯。我跟鄭家關係很一般。”唐族長道,“兩家聯姻是內子的決定,如果讓我做主,我是不會與鄭家做姻親的。”
“那合著,你在家做不了主啊?”
“嗯,我家這些事都是內子決定。而且,阿葵似乎也不反對。”唐族長搖頭,自言自語,“也還好吧。暫時隻能這樣。”
榮烺瞪圓眼睛: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暫時,難道以後還打算毀婚?
唐族長,“殿下怎麼不問我對鄭家的評價。”
“這還用問麼,肯定不是好話。”榮烺說,“我也認識鄭家很多年,估計等你說完,我就完全不想再跟你說話了。所以還是暫時不問的好。”
唐族長放聲大笑。
榮烺也笑了,“難道不是這個理?”
好吧,雖然不能光明正大批判一下鄭家。
唐族長頜首,端正神態,“殿下所來,是為了向我詢問管理家族的事,對麼?”
“嗯。我看唐家綿延數百年,想來必有過人之處。”榮烺也隻能如此生硬的轉移話題。
“也沒什麼過人之處。其實唐家也有很多支脈沒落,也有許多族人不肖,殿下覺著我家好似幾百年大族,其實光嫡支就斷絕過十次以上,嫡宗無子或是被旁支奪宗,都不稀罕。”
“這樣啊。”
“是啊。”唐族長好笑,“難不成您還真以為唐家有神仙保佑,與旁的家族不同?”
“我認識的唐家人都不錯。”
“因為您是公主,能入您眼的,多少總有些過人處。這就好比人在路上走路,看到牡丹,情不自禁便會流連。若是雜草,誰會在意呢?”
“那你做族長這許多年,有沒有什麼心得?”
“心得啊。”唐族長苦思冥想,很想說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可惜他是個不會說謊的人,隻得道,“我一般不太在意他們,隨他們自己。反正不論做官還是做彆的,總是要讀一點書的,所以把族學安排好,問題基本就不大了。”
“有沒有族人做惡呢?”
“當然會有。一般查到就出族,官府如何判是官府的事。他們估算一下,大約是覺著劃不來,作惡的不多。”
“那有沒有避免作惡的辦法呢?”
“這怎麼可能呢?人性既有善,便有惡。惡是不能避免的,端看大小,小惡小懲,大惡大懲。我做族長,隻要保證我是家族最強,家族必需聽從我的管理,就夠了。”
“聽你說的好像很簡單,又好像不那麼簡單。”
“大道至簡。”
這種雲山霧繞的聖人之言,榮烺可是不會接受的。她換個方法問,“你家有族人多少?”
“五服之內一千多,分宗的就不計數了,畢竟人家也不歸我管。”
“比我想像中少多了。”
“朝廷規矩,五服之外就要分宗的,殿下難道不知?”
“可你家不是曆史特彆長麼,我還以為怎麼也得一兩萬哪。”
“人多麻煩,沒空管那麼些人。”
“那你為何來帝都啊?”榮烺覺著很奇怪,聽說唐族長三十年前辭官後,儘管家族子弟一直有科舉晉身,他自己卻再未踏進帝都城一步。
“安國公的情形不大好。”唐族長道,“唐寧遠在江南,安國公寫信給我,希望我能留在帝都五年。”
這回答已出榮烺意料之外,可更有奇怪之處,“為什麼是五年?”
安國公久病,祖母經常賞賜藥材,榮烺很清楚這一點。而唐李兩家世代交好,安國公膝下一子一女,阿李是認識的,就是安國公的兒子,年紀尚幼,沒大見過。憑唐李兩家交情,托妻寄子不足為奇。
可為什麼要讓唐族長留在帝都五年呢?
唐族長眼睛微微眯細了些,看向榮烺,“安國公情形很差,估計很難拖過今年。任何家族,一旦嫡係柔弱,旁支就會有虎視眈眈之人。何況,他家還涉及爵位傳承。我們兩家很快會有一樁聯姻,安國公之女與唐寧之子就要大婚了。”
榮烺略顯驚訝,“我倒還沒聽說。”
“安國公病的太久,我們兩家也不打算大辦,話到這兒就順嘴說了。”
豪族聯姻是常有之事。
榮烺與安國公府來往不多,如今她既聽說了,就不會置之不理,“爵位的事,我回宮跟祖母提一提。安公府曾與國有功,如今安國公兒子尚小,朝廷會扶助功臣之後。”
“謝殿下相援之意。不過,還請殿下不要插手。”唐族長眸光微暖,“這也是安國公的意思。爵位除了顯耀的地位,也代表相應的責任。安國公是想待此子長大成人,若是可造就之材,自可襲爵。若頑劣不堪又身負顯爵,那就是引禍之兆了。”
因為安國公居病榻多年,榮烺隻是些許聽聞過他的事,對他真是不太熟。但看安國公居然將世人恨不能視為命根的爵祿傳承說放就放,可見此人是真有些過人之處的。
榮烺鄭重道,“那此事便先寄下。皇家從不負功臣,我心中會記著此事,還請您將李氏子視為自己兒孫一般教養,待他長大,皇家會給他建立功業的機會。”
唐族長右手拇指無意識的摩挲著中指第一個關節,緩緩道,“殿下之意,草民必會轉達。”
榮烺午後告辭後,唐太太令孫子孫女各去歇息,自己與丈夫也回房去了。
唐太太給他倒一碗釅茶,見丈夫在摩挲手指,問,“是有為難之事麼?”
唐族長接過茶水,一飲而儘,輕聲籲歎,“竟然是與萬壽宮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當然是兩個人了,難道還能是一個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唐族長倚著軟榻,“我是說,完全不是鄭家那種冷冰冰又詭計萬端的樣子。”
哪怕夫妻多年,唐太太也完全不能理解丈夫與鄭家兄姊的不睦,年輕時就不對盤。明明丈夫與林相交情莫逆,當年卻也毫不猶豫的站在鄭家一方。
如今一樣關係不見好轉,她與鄭家聯姻,丈夫竟也不反對。
鄭夫人可是自己娘家侄女,想到娘家公爵爵位被那無能的侄子弄沒了,唐太太已將親侄子前陳國公當做死人,她與侄女關係很好,跟丈夫說,“我看阿靜的意思,是想讓阿衡尚主的。”阿靜,鄭夫人小名。
“隻要不瞎,都能看出來吧。”
唐太太打丈夫手臂一記,“你覺著這事如何?”
“這事值得談論麼?”唐族長道,“尚不尚主,都沒關係。我看鄭家與公主關係很好,想必已在公主身邊占有一席佐臣之位,這不比尚主重要百倍。”
“尚主不是更顯親近麼。”
“不,一個明君對鄭家比尚主重要百倍。”唐族長喝口蜜水,“鄭家啊,哎,很多人可能認為鄭家弄權,我倒不這樣看。依鄭家人的才乾,他們其實是最好的王佐之才。不知時運不濟還是什麼緣故,一直沒有能夠完全駕馭他們的君主。可他們掌權吧,朝廷雖倒不了,卻總讓人渾身不適,把個朝廷弄的流派複雜令人頭暈。
彆把事情搞顛倒了,鄭家最需要的不是做駙馬,他們最需要的是有人能駕馭他們,信任他們,使用他們。”
“公主會是這樣的主君麼?”
“公主器量尚在萬壽宮之上。”
唐族長給出至高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