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樓下的夜雨仍在下著。
路燈的光線在雨霧中變得模糊不清,暴雨如注，電閃雷鳴間，眼前的空間被一道刺眼的光線劈開,樹木的枝乾被雨水瘋狂拍打著在狂風中隨之搖擺,天地連成一片。
沈知言身上套著白色的一次性薄款雨衣,把手中的紙箱抬穩，她其實有點擔心秦清霧的手腕力量,倒也不是她看不起體重比她輕上一些的人，而是對方需要一手撐傘，隻用單手和她共抬一個箱子。
哪怕她身上穿了雨衣,因為起狂風的緣故，雨絲傾斜,還是總有雨水往她臉上吹來,眼前的視線開始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小心的下了台階，總算來到車身前。
沈知言打開後備箱,秦清霧微彎了腰，和她配合著用力把紙箱一起推進去。
關了後備箱。
“可算是最後一個了，我以後肯定不會在雨天搬家了，實在太恐怖了。”沈知言直起身來,總算呼出一口氣,感激的望著秦清霧道：“秦清霧，幸虧有你啊。”
秦清霧聽了她的話,不禁莞爾,又看向她問道：“可你剛才還想拒絕,是打算一個人在雨裡拖過去？”
“……原本我以為我可以。”沈知言歎了口氣，去望向前方的另一輛車，感歎的嘖了一聲：“我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能有人開勞斯萊斯來幫我搬家,這估計是我有史以來搬家最有牌麵的一次了。”
秦清霧的聲音在耳邊傳來：“可你上次還說，車隻是代步用的，你並不怎麼看牌子。”
“哦，此一時彼一時，”沈知言絲毫沒有雙標的覺悟：“我現在覺得，您秦小姐的勞斯萊斯，是世界上最酷的車。”
她奉承恭維的話說完，笑著歪頭去望向秦清霧。
路燈自上而下，在她身上灑下一片柔軟的暖黃色。
老舊小區裡的燈光並不明亮，但是這並不明亮的光線卻把她映襯的格外明豔動人，就像是老式電影裡在雨中穿著旗袍走出來的優雅女人，一舉一動都勾人心魄。
不得不承認，有的人就連乾體力活的時候，都挺好看的。
“嘖。”確實好看。
下意識的一聲感歎。
等她感歎完，才發現秦清霧正好奇的打量著她。
“……”沈知言眨了眨眼，實話實說：“我忽然想起來一個段子，就網上說……”
秦清霧撐著傘站在雨裡，等她的答案，耳邊儘是雨水拍打傘麵發出來的劈裡啪啦的聲響。
“算了，等到了新家我再跟你聊那個段子。”沈知言說完，徑直走向駕駛座的車門前，轉身對她說：“我在前麵帶路，你跟著我走就好了。”
秦清霧應了一聲，沈知言這才打開車門，迅速的脫掉身上的雨衣，隨意的團了團，然後鑽進了車裡。
剛把雨衣裝好，就聽秦清霧敲了敲她的車窗。
沈知言抬起頭來，把車窗打開一點縫隙：“怎麼了？”
秦清
霧淡聲道：“稍等我片刻。”
“恩恩。”沈知言雖然不解，但還是點頭。
秦清霧轉過身，順手把被風吹散的頭發撩到耳後，隨後，她撐著傘向車後不遠處的另一棟單元門走去。
越過朦朧的雨幕，沈知言看清了樹影婆娑間，似乎有個頭上戴著鴨舌帽的男人正站在那裡，正不住的向這邊的方向觀望著。
對方似乎認識秦清霧，見她走過去，立刻從雨裡舉著傘走出來，笑著對她說了些什麼。
沈知言原本還擔心她會有危險，見二人認識便收回視線，不再多看，低頭查找著最近的地圖路線。
……
急促的夜雨仍在下著。
秦清霧冷淡的目光打量著眼前鬼鬼祟祟的中年男人，淡望向對方手中的相機。
這個男人她有些印象，是江旭陽從京城帶過來的保鏢之一，他為江旭陽辦事，從來都是寸步不離。
想到此，她眸光一凝，眼中的神情愈發冰冷。
“秦總，我真不是偷拍您的。”男人察覺到了她的不悅，窘迫討好的解釋著：“江少他沒讓我跟蹤您……”
他現在又慌又亂。
江旭陽的命令，讓他把秦雪檸喜歡的那個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從滄江市挖出來。
他無奈之下也便隻能在這個小區持續蹲守，這一整天他除了吃飯上廁所絲毫不敢懈怠。
為此他甚至下午去找小區的物業要租房子，奈何這破公寓因為便宜，房間格外緊缺，愣是沒有一間給他租的，好不容易到了下午中介給他來了電話，說七樓有個女孩要搬走了。
他要是有興趣可以明天就搬進來。
他簡直大喜過望，畢竟秦雪檸喜歡的那個女人便住在這一棟樓，他正好搬進去，指不定過不了幾天就能把人查出來了，給江旭陽交代。
至於江旭陽到時候會怎麼發瘋，那就是江旭陽的事兒了。
他夜裡出去吃了頓飯便在這裡一直守著，隻盼著那個女人再一次的出現。
可是他上次壓根沒拍清楚女人的臉，而且對方背對著他，他什麼都沒看清。
再加上如今正是下暴雨的深夜，小區裡的人全都行色匆匆，頭頂雨傘一遮，他連人臉都看不清，更彆說找一個身形相似的女人了。
直到看到有人正深夜搬家，樓下還停了一輛豪車，他聯想了中介說的話，那女孩急著要搬走，因為工作發生變動，所以搬的很著急。
這話騙騙彆人也就算了，卻騙不了他。
畢竟還沒過一會兒，一輛豪華的勞斯萊斯的車主便來到了樓下，陪著她一塊兒搬，那肯定就是貧窮女孩兒傍大款了唄。
畢竟好端端的放著便宜房子不住，乾嘛要搬走？
他覺得有意思，就隨手拍了兩張照片，雖然什麼都沒拍清楚。
——可他萬萬沒想到。
陪著那女孩兒搬家的女人，竟然是自家少爺的未婚妻，秦清霧。
“對不起秦總，
我不知道她是你的……”
他慌亂的解釋著，他沒膽子得罪江北秦家的繼承人，更何況對方還是江家未來的少夫人，哪怕江旭陽並不喜歡她。
秦清霧淡看他一眼，沉聲開口：“刪了。”
“……”男人愣了愣，連忙出聲解釋：“我真不是故意拍您的，而且我什麼也沒拍到。”
但察覺到對方眼中的冷漠視線。
他隻覺得心裡頓時升起了一股濃重的寒意，明明對方看起來身材纖細柔弱，但她撐著傘長身玉立的站在雨裡，仿若身後的雷雨聲都為她身上增添了莫名的氣勢，一股強烈的威壓席卷在他的身上。
見他並不行動，秦清霧微微蹙眉，淡看他一眼，提醒道：“不想刪？”
男人立刻反應過來，連忙討好笑著：“馬上就刪！”
他說著，走到秦清霧的近前，隨後小心翼翼的舉著相機，當著她的麵，把那兩張模糊不清的照片刪除。
“煩請幫我轉告江旭陽。”秦清霧冷淡的語氣毫無溫度：“若是想監視我，大可以光明正大，我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男人身形一僵。
正要解釋——
“若是再有下一次。”秦清霧冷漠的望向她，警告道：“他知道後果。”
“……”男人被她嚇到，連忙解釋：“不不不，江少不是為了拍您，也沒讓我跟蹤您，而是……”
他又有點說不下去。
她怎麼能當著江旭陽未婚妻的麵，說他其實是來抓奸的，還是為了秦清霧的妹妹，秦雪檸來抓奸的呢。
“他想做什麼。”秦清霧冷淡開口：“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男人硬著頭皮道：“是……我明白的。”他又說：“您放心秦總，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把您出現在這裡的事情告訴江少！更不敢把您和那位小姐……今晚的事情說出去。”
他慌亂的說完，心中又不禁泛起了嘀咕。
按照江旭陽對秦清霧的說法，這人向來寡淡無趣，不近人情，人生裡隻有工作，又怎麼會包養年輕女孩呢？
但是能親自來幫那女孩搬家，肯定就是為了把對方往豪宅裡接了……
這還不算是包養？
“我和江旭陽沒任何關係。”秦清霧似乎察覺到他的想法，淡聲開口：“你即便說了我也無所謂。”
“——不不，不會的！”男人一愣，連忙低下頭，恭敬保證道：“江少我不敢得罪，但我也不敢得罪您，秦總，請您相信我！”
他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秦清霧會不會信他。
“而且我也沒看清您喜歡的那位小姐長什麼樣子，照片也已經刪了，我犯不著再去江少麵前說什麼，您放心，那位小姐也很安全……”
他說完，許久不見秦清霧應聲。
等他再抬起頭來，試探看向那人的時候，眼前卻空空如也，對方已經撐著傘逐漸緩步走遠了。
望著對方不緊不慢在雨中行走的身影，他身體仿佛遭遇了
什麼撞擊一般，緊繃的神經終於瞬間鬆弛下來。
想到方才秦清霧警告他時，那冷淡語氣和冰冷的眸子，他到了現在才反應過來，哪怕對方已經走遠，他甚至都不敢移動半分。
他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得罪秦清霧。
秦清霧彆說包養一個女孩，就算包養十個他也沒這個膽子往江旭陽麵前說。
江旭陽滿腦子都是秦雪檸，根本不在乎秦清霧是一方麵。
最重要的是——
江旭陽和秦清霧這兩尊大佛鬥法，他絲毫不敢摻和。
江旭陽此人手段狠辣暴虐，一言不合就把人打到吐血，而秦清霧此人心思沈沉、腹有謀算……這兩個人，他哪個都不敢惹。
想到此，他望著眼前越下越大的雨，身上的衣服全都已經被雨水打濕了，到了此刻他又冷又餓，瞬間有點慶幸那女孩今夜就搬走了。
等到了明天，他就能搬進這棟公寓裡去，相信秦雪檸喜歡的那個“奸夫”，很快便會被他查到了。
一抬頭——
不遠處那輛黑色的勞斯萊斯，跟在那輛普通車輛的後麵，逐漸駛向道路儘頭，逐漸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他又有些可惜的想著。
如果那名女孩沒穿雨衣的話，興許他還能拍到對方的樣貌。
他著實有些好奇，秦清霧這樣對什麼都不在乎的人，包養的人到底長什麼模樣，一定是國色天香一般的存在吧。
-
狂風驟雨的夜裡，兩輛車一前一後，在雨中緩慢行駛。
沈知言根據導航，一個小時後，來到了宋玉纏租給她的遠在東城的房子所在的小區。
她在門衛處登記，說明了要搬家之後，緩緩把車開進去。
車輛開進去時，雨勢漸緩，整個東臨苑小區裡大部分人家的燈光都已然熄滅。
小區占地麵積極大，樓間距很小，一棟接著一棟，這個小區的房子是宋玉纏手裡的一棟住宅拆遷，分了好多套房，東臨苑這一套麵積最小，隻是一室一廳，租給她正合適。
她要去的是二十三號樓九單元。
然而沈知言開著車在小區裡繞了兩圈，愣是沒找到三號樓在哪兒，而且這個小區實在是太大了，繞來繞去，根據導航走到的是十二號樓，顯然不是二十三號樓。
她頓時有點焦灼，如果她一個人的話，在小區裡繞來繞去，找不到單元門倒也合適，但是秦清霧還開車跟在她後麵——
太尷尬了。
秦清霧肯定會覺得她很傻也很蠢。
想到這裡，她撥通了秦清霧的電話出去，沒過一會兒，藍牙耳機上傳來了對方溫潤清冽的聲音：“怎麼了？”
“那個我找不到單元門。”沈知言有點不好意思開口，猶豫道：“你車上的地圖是不是和我的不一樣，你能找到位置嗎？我手機地圖也導航不到。”
秦清霧嗓音裡帶了點兒笑，忽然喊她一聲：“沈知言。”
她下意識的應
了一聲：“啊？”
她覺得秦清霧是要懟她，畢竟淩晨三點多，她帶著秦清霧來來回回逛花園，對方如果連這都不懟她，那她脾氣該好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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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住哈，這回是我不對。”不等秦清霧開口，沈知言又主動小聲說著：“耽誤你大半夜的休息時間，我真的……太抱歉了。”
秦清霧卻默了會兒，語氣微妙道：“你把車停下。”
“啊？”沈知言眨了眨眼：“現在嗎？”
“現在。”秦清霧重複。
沈知言緩緩踩下刹車，歪著頭望向身後的單元門上方，借著單元門口的燈光，她看清了上麵顯示著：九單元。
她沉默了會兒，打開車門下了車，重新套上她那件沾了雨水的白色雨衣，秦清霧恰好把車停到單元門前，也已經撐著傘下了車。
沈知言走過去，正要說點什麼緩解尷尬。
就聽秦清霧淡聲告訴她：“你已經在這裡經過了兩次了。”
“……”沈知言小聲嘀咕：“那你剛才怎麼不說？”
“哦。”秦清霧輕飄飄應了一聲，雲淡風輕的語氣道：“因為方才我還是絕對相信你的，所以並沒有看導航。”
“……”
沈知言頓時被她這話搞得更尷尬了。
秦清霧見她一副臉紅尷尬的模樣，不自覺彎了彎唇角，目光隨意望向她的眼睫，並不明亮的燈光下，雨衣的帽簷遮了她的額頭，露出一張精致白皙的五官，細密的雨絲落在她卷曲的睫毛上。
秦清霧順勢把雨傘往她頭頂上方傾斜了幾分，望著她問道：“所以，你還記得住在幾樓嗎？”
“……”沈知言明確聽出了對方的調侃，卻還是說：“記得，802，來吧。”
秦清霧收回視線，打開車的後備箱。
隨後二人如法炮製，像來時那樣，把幾個箱子全部搬到電梯旁，隨後秦清霧負責按壓著電梯按鍵，沈知言用力一個個把箱子推進電梯。
電梯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八樓，沈知言拿鑰匙開門，同時把燈打開。
隨後，秦清霧配合著她，把一個個沉重的箱子暫時推到玄關位置。
沈知言率先走進客廳，把脫下來的雨衣隨意疊起，拿在手裡。
秦清霧站在玄關處，隨意打量著眼前的房間。
整個空間並不大，客廳中北側的牆皮有脫落的痕跡，家具倒是全新的，但房子顯然也已經有了些年頭。
秦清霧想起來，方才跟在沈知言車後，開車進來的時候，整個小區的環境似乎和之前沈知言之前所住的公寓小區差不多，小區占地麵積大，人流量顯然也多，同樣說不上太好的環境。
這棟房子裡隻有一間臥室，是一室一廳的布局，臥室門的東側便是洗手間，廚房在臥室對麵，房間中倒是很乾淨，顯然因為沈知言要住進來，她朋友特意喊保潔來打掃過。
不過按照沈知言的勤奮程度，顯然過不了多久，這裡便會被她布置的溫馨整潔，煥然一新。
秦清霧收起雨傘，問客廳的沈知言：“有拖鞋給我換嗎？”
沈知言微怔。
秦清霧這副禮貌的樣子，反而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沒關係，反正待會兒還要拖地。”她說著，下意識掃向秦清霧的褲腳和鞋子，顯然已經濕透了，連忙說著：“你可以直接進來，而且我都已經把地板踩臟了，無所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