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上無月,翻滾著濃重的雲。
黑暗如濃稠的墨汁,侵染了這一片的城市,那些白天裡曾經見到過的街道,見到過的房屋、還有夜晚降臨之後沒有收起的攤位,角落裡枝丫繁茂的樹木,俱都在黑色之中一齊隱去,而竭力望去,也隻能見到影影綽綽的影子,模糊出一些不可名狀的輪廓。
一道黑色的人影從某個方向中悄然而出,夜行的衣衫在晚風之中帶出微不可查的聲音,他一路疾行,不曾有過一絲的停留,顯然是對這片地域有著相當程度的熟悉,而直到他來到了一處平日裡也是人跡罕至的角落裡,看到了隱約透露出的朦朧的紅色的光暈,他才緩下了自己的步伐,而後,極慎重地落下了地來。
他站在了一座高大而氣派的宅院的麵前,朱紅色的漆牆延伸到黑暗裡,龐大的銅色大門上,兩盞暗紅色的大燈籠被懸掛在匾牌的兩端,房屋中,沒有一絲的光線流露而出,這樣一眼望去,竟不似人間該有的府邸。
來人稍稍屏住了下呼吸,他抬步前去,停在了大門的幾步遠,輕輕扣了扣門上的銅環。
有些沉悶的聲音回蕩在寂靜森然的暗夜裡。
片刻之後,大門吱呀一聲,慢慢地打開了。
來人驟然縮緊了瞳孔,雖然早已有了預料,但是他並沒有想到,哪怕是自己親自過來,也不曾有聽到任何的腳步聲,同樣,也不曾觀察到任何的其他的聲音。
一張僵硬蒼白的臉從門後露了出來,他穿著仆從的青衣,手裡同樣提著一盞紅色的長形的燈籠,燈籠中的燭光搖曳了一下,襯托得這人的神色愈發的詭秘,他的頭一直都是低著的,視線也從不曾落到來人的麵容上,在打開了大門後,他便轉過了身去,向內裡走去。
這是在為來客引路。
來人讀懂了這一點。但他並不怎麼著急,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極迅速地將所有的景色都暗記在心裡。這是一座十分精致的宅院,雖然更多的內容似乎籠罩在更深的黑暗裡,但也就是這一眼中,他也能夠觀察到,許多堪稱精巧優美的細節。
提燈的引路人的背影就快要消失在不遠處的拐角之處,他腳尖輕點,飄飛一般跟隨了上去。落到了遊廊之中。在走過了曲折的道路,又路過了一道飛簷的垂花門樓之後,他忽然聽到了一聲陰冷而低沉的聲音,就像是浸透了寒水一般,那個聲音在他的左前方響起:“就到這裡吧。”
引路人停住了步伐,他默默地注視著前方,近乎死板的眼珠子動也不動地看著那道身影一小會,而後,他終於有了另外的一個動作,他微微彎下腰來,行了一個緩慢的禮節,而後才漸漸退往了黑暗深處。
這是一個極為奇怪的現象。來人暗中警醒到,他也同樣是一位手掌重權的人物,知道真正的下屬在麵對自己之上的大人會是怎樣的反應,對於命令,執行是應該的,但,不應該有那段怪異的延遲。
“你就是這一次的接待人麼?”他首先開口問道。
他靠近了過去,發現對方所站的地方,是一處臨水而立的亭台,亭台之外,是一處深幽暗色的水池,水麵上有一些彎彎曲曲的枝蔓,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植物鋪就下來的影子,他掃過了一眼,然後安靜得等待。
“我記得,”那人身形瘦長,目光陰蟄,鼻梁很高,唇形鋒薄。他穿著一襲陰灰色的長袍一雙手攏在了袖中,話語中帶著一種森冷的寒意:“我等與你之間的交易已經完成,雷震雷既死,那麼這六分半堂,就已經是你的天下了。”
來人並沒有為這樣的好消息而感到驕狂,他隻是微微笑了起來:“那也是多謝了你們的幫助……”
“不必。”那高瘦人影依舊冷冷道:“不過是一場交易。”
“更何況,”他淡淡道:“在這其中,迷天盟反倒出了更多的力,關七最後的樣子,你又不是沒有見到。”
“聽說,”來人歎了口氣道:“京城裡有了謠言,說是那次戰鬥過後,關七因為受傷練功以致走火入魔,變得瘋瘋癲癲……”
他一副相當惋惜的模樣:“如果不是為了幫助我……”
卻絕口不提自己為了篡奪六分半堂掌權者地位,而聚集起眾多的高手圍攻上一任的總堂主,並且在事情發展的最後,又啟動了他早已安排好的後手,將目標與“幫手”同樣圈進了炸藥的範圍中的舉動……
說起來,這紅樓派去的人倒是警覺得很,一有不對,就立刻撤離,那場爆炸,居然沒有給他帶去任何的傷痕。不過……算了,那一次也隻是想要試探他們一番,主要是因為自己對於這個組織所掌握的信息實在太少,才不得不行此險舉。不論如何,一個唯有在夜晚子時才能夠見得到的組織,本來就是充滿了無數的秘密。
白天的時候,這個地方,分明隻是一棟荒廢了十數年的老宅,和他今晚所見到的所有,決然不同。而所有被派遣而來盯梢的探子,也全部都在第二日的清晨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好像,那邊本來就應該從來沒有任何人一樣。
可正是如此,才會讓人油然生出驚怖之意。有些時候,哪怕是一具屍體,隻要是有了結果,那也比麵對著全然的未知要來得有用的多。
他收回了所有的思緒,神情依舊很謙和。
“那麼你這一次過來,”高瘦人影靜靜道:“是為了下另一個單子?”
來人笑容不變:“也是我看低了諸位的武功,最起碼,就上一次我曾見過的那位好手來看,紅樓能夠在這寸金寸土的京城之中,占據上一個不小的分位,也合該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過獎。”對方語氣平平地回應了一聲,明顯不曾把這些恭維放進心中。
“我也曾有過聽聞,”來人繼續說道:“說是紅樓,不會拒絕任何一個送上門來的交易?”
“不錯,”人影點了點頭,有些矜持道:“隻要你能夠付得起讓我們滿意的代價。”
“不論是誰?”來人語帶質疑道。
“不論是誰。”
“我不信。”來人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故作懷疑的背後,是更進一步的逼迫,這讓對麵之人的眸光中,仿佛猝上了劇毒的幽暗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