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筠跟隨在自己的師父身後, 作為天墉城這一代的新晉弟子, 若非是得到了師父的厚愛, 怎麼也不可能有資格跟隨門派掌門長老們一起, 去參加這一次商討“魔潮”的修仙大會。
她沒有拜入那位鼎鼎有名的天墉門執劍長老紫胤真人的門下,雖然是因為丟失了那一株家族為她尋來的仙藥的緣故, 但許筠也是覺得,或許就算那株仙藥不曾丟失,她拜入其下的可能性也並不大,紫胤真人收徒極嚴, 到了現在,嘗試者幾許, 但也未有一位成功之人。
作為修仙界的一介小萌新,許筠乘坐著天墉城所屬的飛舟法器, 從天空雲端降臨而下的時候,她所見到的, 就是昆侖之巔上閃耀發亮的皚皚白雪。這裡是距離天空最近的群山之峰, 仿佛一抬手就可以觸摸到光滑如鏡的蔚藍天空,山巔之上是一座整齊的平台,據說是很久以前的一位仙人一劍斬出的仙跡,其他門派中的來人已到過半, 許筠可以看見山峰之下與雪同色的冰屋, 那是純粹由法力雕出來的冰雪之屋,是昆侖派中一位擅長冰係法術的太上長老的作品,用來招待所有到來的賓客。
許筠跟隨著師姐師兄們來到天墉城所屬的區域之中, 一路上遇見了許多曾經聽聞過和未聽聞過的門派,有些和他們客氣和善地打了招呼,有的則是氣氛緊繃地擦肩而過,天空之中不斷的有飛劍迅捷劃過,留下一道道絢爛的痕跡。
“當————”
一道悠遠深沉的浩大鐘身響徹了天際,它仿佛一道清澈的溪流,從上到下洗滌了每一位聆聽者的內心,一時之間,仿佛有無數的感悟從平日裡的研讀的記憶中湧現出來,許許多多的仙門弟子們,恍然之間,竟然有些癡了。
蘇夜帶著昭陽,還有兩位青玉壇中的長老從天空中降下的時候,平台之上的大半門派都已經來齊了,他走過被預留而出的道路,來到青玉壇的位置,一朵朵淡青色的蓮花從虛空之中悄然綻放開來,蓮花的花蕊部分擺放著一塊布製的蒲團,蘇夜微微挑了挑眉,然後才注意到,在此兩側端坐的,卻是兩家一貫與青玉壇交好的門派。
“這真是好大的陣仗啊!”無人聽聞的聲音從某一偏遠的角落響起,“長琴,你來給我說一說,他這昆侖派,到底是想要聚眾毆打我這‘魔潮’首領,還是想要借此來顯擺它昆侖的實力,好以此來威壓修仙界,彰顯它修仙大派的威風?”
“我是不知道它用意為何,”分明應該是所有人一起要討伐的“魔潮”的首領,也就是太子長琴一直跟在其身邊的陳酒,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暗暗地潛入了這一次修仙大會的會場中,太子長琴聲音中帶了些冷色:“我隻知道,若是這在場之中有一人察覺到了我們,那麼,我們就不可能活著走下這座昆侖山。”
蘇夜瞥了一眼此處,太子長琴毫無所覺。
“不,不會有人察覺的。”陳酒信心滿滿的說道,仿佛視這天下間所有的修者如無物。
太子長琴攢緊了眉頭,他不知道陳酒所擁有的自信從何而來,但他們成功地潛入此處卻正賴陳酒之功。距離他們走出那個小村落,“魔潮”肆虐天下已經是多年之後的事情了,在最初的時候,太子長琴眼中的陳酒依舊是那個野心勃勃的凡人梟雄,雖然有了神奇的控製彆人的能力,但從來所做的,都是借此來滿足自己坐擁天下的**。
但是後來,他卻開始慢慢的轉變了。這轉變並不急促,就像是陳酒用血液改變而出的“魔人”一般,也是一步步的、緩慢而不可更改,那一次太子長琴所見到的不應屬於陳酒的神情,就是一切最初的開始,後來的他越來越向著另外的一個人開始轉變,他開始變得沉穩、智慧、機敏、開闊,他的威勢也逐漸形成,一點點的厚重起來,一直到了後來,完全成了一個與最初的他截然不同的人物。
但他依舊還覺得自己是“陳酒”。
這樣旁觀著一個人被緩慢替代乃至吞噬的過程,給太子長琴帶來了難以忘卻的印痕,這樣就在身邊發生的事情不由得令他想到了自己。我認為自己就是太子長琴……但我真的還是真正的太子長琴嗎?
他強製讓自己停止了延伸下去的思路。
那麼現在,在這張“陳酒”的表皮之下,內裡隱藏的又到底是誰呢?
太子長琴將深深的忌憚放到了心中。相比較於這昆侖台上飛來飛去的人間修者,或許自己身邊的這個,才是更加危險的存在吧。
“無聊的場景。”“陳酒”俯視著現場中的一切,忽而有些厭煩地說道。
又來了,太子長琴的指尖微微抖動了一下,他不動聲色道:“這可是昆侖派好不容易才精心搭建起來的戲台啊。”
“哼。”陳酒輕哼一聲,好似一下子就褪去了之前的興致,或者說那興致本來就不是他的。他轉過頭來,看向垂手低眉的太子長琴,忽然勾起了一抹笑意,就好像太子長琴是要比在場的諸人都更為有趣的東西:“再輝煌的劇本,若是寫書人突然厭棄了它,也不過是幾張簡陋無用的廢紙而已。”
他伸出細長的手指,點了點這昆侖之巔上的眾修士,“這一場盛大的除魔大會,我若不想下台,”“陳酒”輕輕笑道:“耗費了自己所有的精力的家夥們,就會成為一隻隻無頭的鴨子,嘎嘎直叫著獨自一方在舞台上亂撞,這豈非是一場絕妙好笑的笑話?”
“為什麼要去迎合他們呢?”“陳酒”歪了歪頭道,“誰說當正道艱難努力地凝成繩索來對抗魔道的時候,我就一定要粉墨登場地去陪他們演繹那一場正魔相鬥的戲劇呢?”
“而這,又與我何乾呢?”“陳酒”用一種絕對置身事外的語氣冷漠說道。
“至於你,”“陳酒”點了點太子長琴的額頭:“被種種東西所束縛,又因為這束縛跌落到了最低,在身處最底下的地獄之中的時候,卻偏偏想要種種本來不應該為你所得的東西……”
他知道我,他知道我所經曆過的事情,他知道我是誰!
太子長琴瞪大了眼,因為他聽見了“陳酒”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出來的笑語,“我可從來都沒有見到過像你這樣貪婪的仙人啊!”
他聽見“陳酒”這樣輕蔑地說。
太子長琴一瞬間就紅了眼眶,他體內的法力瘋狂湧動起來,仙人半魂在身體中抽搐著,渡魂之時的痛苦仿佛在此刻紛湧而上,“你——”他嘶啞著聲音惡狠狠吼道。
“這麼多年了,”“陳酒”搖了搖頭,失望道:“你依舊還沒有讀懂什麼是‘仙’。”
“親情、友情、愛情,傷害到了我,就將之拋棄,”“陳酒”蠱惑一般說道:“有誰攔在了我的道路麵前,擋我者就是仇敵,從來都沒有什麼惺惺相惜,信任是一種很珍貴的東西要謹慎付出,為了一些東西可以衡量之後放棄另外的一些東西。”
“或者說這也不僅僅是‘仙’,”“陳酒”冷笑道:“這是人想要過得幸福的時候最具性價比的信條,做不到這些你得到幸福的可能性很低,但若是做到了這些,最起碼你不會像現在如此的痛苦……”
“這樣不就成為了一個害怕受到傷害的猶豫的膽小鬼嗎?”另外的一道聲音突然插入了他們的談話之中,太子長琴搖搖欲墜的心靈在“陳酒”步步緊逼的尖銳的話語中像是倏然得到了一個鬆開來的機會,他連連往後推開了幾步,猙獰的麵容上落下汗水,前所未有的狼狽。
蘇夜虛幻的身影在二人麵前若隱若現,猶如水波一般的幻影明晃晃地表露出這隻是一個隨手捏造出來幻影的事實。
“咦?”“陳酒”疑惑的看向這幻影:“你是誰?”
“那你又是誰?”蘇夜反問道。
“我是陳酒……不不……我不是陳酒……不……也不對……”“陳酒”居然就此陷入了自己的沉思,然後他才想出了一個自己可以接受的答案:“我是陳酒,但也不僅僅隻是陳酒,我還可以是另外一個人。”
另外一個人是指誰他似乎沒有思索出答案。
“而且你剛才說的話我並不認同。”解決了“自己是誰”的問題之後,“陳酒”又揀起了蘇夜在入場之時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反駁道:“那不能說是什麼膽小,那隻不過是人與生俱來的保護自己的本能罷了。”
“就像是針刺手指,火焰灼燒到了皮膚,都會讓人下意識的遠離危險源,”“陳酒”一指太子長琴:“就像是這樣一個天真的家夥,不也是在一次次的受傷之後也終於懂得了何為‘黑化’了嗎?”